俚优

搬运图文请注明ID【俚优】

 

送别(一)

CB:鹤一期+粟田口

架空。和你想的不一样。

不愿透露姓名的史莱姆点梗定制的白酒。

我也不相信我在填坑。

《启程三部曲》中的第三部。建议按顺序阅读。

第一部:《反抗》(一期+前田)

第二部:《最好的工作》(一期+鲶尾)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第二部只能在客户端显示,pc网页版无法查看)

是难把握的、我以前未曾接触或阅读过的题材,个人觉得很有挑战性。

一如既往的亲友向,所以会有异性恋爱等情节,也有低级趣味的搞笑。如雷请避。

初次尝试,专业与文笔方面的欠缺,还请多指教。

手癌出没对不起。

愿意阅读下去的话,非常感谢。




——————————————————————




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安乐——真的,很可惜。

在你看来,我一定不堪入目。

然而从我所见,就如我说的一样:

这里只有美丽的蓝天,透凉的微风。

                                                                                  ——宫泽贤治




鹤丸国永刚推开事务所的门,文秘竹内便匆忙地迎上前,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躲着什么似的,声音也如蚊子哼哼般,结巴而快速地说:“鹤丸先生,您总算是回来了。”

“哦?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眯起眼,笑嘻嘻地缩手脱下白色的外套,一边调侃道:“怎么,只是去别的市干了几天的活,竹内小姐难道就开始思念我啦?”

若放在平时,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势必会惹得竹内面颊绯红,可此时竹内却蹙起眉头,一改平日的柔气,甚至攥紧了拳头。

“您——别脱外套了,快穿好。中午有人打了电话来指名您去……”

“哎呀,你这个说法,弄得好像我们事务所是什么店一样……还指名?哈哈哈……”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恰当!总之,我和他们说您在外地下午才能回来,他们说他们能等您回来,不过希望您能尽量赶在今天能把事办了。”

被她抓着手腕,鹤丸只好又把手伸回大衣袖筒。

“宫本先生呢?”他越过竹内的肩膀往里面张望着。昏暗的事务所里,老板宫本正坐在木质沙发上叼着烟,悉悉索索地翻着报纸,却似乎没有逐行去看的意思。“宫本先生不是在吗——宫本先生,你今天有事吗?”

宫本转过头来,以缓慢的节奏摇了摇头。只开了两盏台灯的厅实在太暗了,他几乎看不清上司的表情。

“没有。”他低沉地开口,“但他们指名了你,我就不能去。”

鹤丸国永耸耸肩,微笑着叹了口气,摊开手,“真令我惊讶啊,在这一行干出这种名气,都不知该不该高兴了……好吧,竹内,地址在哪里?虽然今天已经有点晚了,不过既然是客户的需求,也义不容辞。”

竹内折回桌,取过一张字条,连同车钥匙一起递给他。鹤丸接过字条,扫都没扫一眼便折了起来,半忍着打了个哈欠。

“有什么额外要求吗?”

“有,我和宫本先生已经给放到大车上了,其他必需品也是,您直接开车去就行。啊,您洗过澡了吗?要不要先洗个澡再去……”

“没事,在邻省办完事后已经洗过了。”鹤丸挠挠头发,“那我先走了?”

“是,路上小心。”竹内偏偏头,“对了,鹤丸先生……”

“什么?”

“您……有朋友吗?”

“你这问法,我很难回答啊。”鹤丸轻笑起来,“怎么了?”

“就是……那种比较亲密的朋友?”她小心翼翼地措辞。

“如果你是说知道我职业的人,”鹤丸国永说,“确实有。”

竹内不依不挠地追问。

“我是说……”

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竹内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咬紧了牙。她身后,宫本取下烟蒂,摁在玻璃烟灰缸里。

“竹内,请接一下电话。”

老板下令,她也不得不听。竹内懊恼地跺了脚,往桌子走去。鹤丸舒了口气,向宫本不无感激地摆了摆手。

“那,我出发啦。”

“哦。今晚弄完后就直接回家吧。”宫本头也不抬地挥手。鹤丸国永扣好外套扣子,把自己刚开回来的车的钥匙挂在大衣勾上,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


他细长的手指一下下地打在裹了皮革的方向盘上,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时不时抠卡在纹路间。挡风玻璃外,灰蓝的天空膨胀出暗黄的色泽,几块突兀而厚重的云屯在远方的半空。打开导航仪,输入地址,这个小机器安静地运转着,组织起色块,铺出一条贯穿屏幕的亮粉色的线。车内音响里,宫本喜欢的不知名的奏鸣曲正一点点流淌出来,注进车厢。鹤丸国永把着方向盘,跟着导航仪,漫不经心地开着这辆黑色的车。

其实他已经有点疲惫。从别市开回来大约三小时的车程,而在那之前,还因为一些问题而被纠缠不休。他反复左右摆着头,这样滑稽的姿势多少缓解了太阳穴那久绷而导致的疼痛。如果刚才拒绝就好了,他心里如此想着,明天去也差不了多少。但下一秒,红灯变成了绿灯,他再次踩下油门时,脑子也跟着清醒过来,惊讶于自己方才不负责任的想法。怎么能想着明天去呢?这可是那样重要的工作,怎么可以想着拖延呢?一定是两日没能好好睡,又被竹内问了难答的问题,才这般心神不宁罢。他深吸了一口气,摇开车窗,任由秋日的冷风灌进来一些,听着风调整了几番呼吸,心缓慢地沉下来,也清醒了,就又开始念及竹内的问题。

有没有朋友,鹤丸国永也很难说清。以前——大概大学的时候,是有过的。那些疯狂的日子里,他们喝酒,谈论女孩和游戏,嘲讽彼此的单身状态,对考试和教授骂骂咧咧。如果只是“一起快乐,有共同语言交流”的人际交往对象的话,二十多年来他也并非不食烟火,多少还是有的。可竹内问得那么认真,纵使没有挑明,鹤丸国永也依旧扬起了眉头。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而是十分亲密的朋友。)

鹤丸国永当然清楚竹内在问什么。所以他站在门口的时候,犹豫了许久也没有给出答案。做这一行的,若说“有一个不是干这行但十分亲密的朋友”,多半会被同行挪揄道:“自己一个人去清酒屋去多了,出幻觉啦!”之类云云。更何况,这行的同行间,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互不询问此等突兀的话。竹内今天的言行实在有些反常,可宫本没有出手阻止也很新奇。像个惊喜——惊吓?算了,反正这两个词写出来都一样。

太久没有人问过这样的问题,反应便慢了半拍。若现在能回去回答竹内,鹤丸国永大概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有,而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吓到你了吗?哈哈哈,我可是很有人缘的!” 不过暂时没有这个机会了:车正开上一段颠簸不平的山路,载着他去客户那里。他不无遗憾地咂了砸嘴,伸手把颈边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梳到后面去。

山崖外,下午的阳光为森林披戴上灿烂而模糊的金纱。远方的树像挂满了粗糙的青松石,由深至浅地排列着,中间点缀了些许深红的枫树,远远望去,像一攥攥赤色的土壤堆放在锈绿了的铁块上。天空好似被粗心的女工失手浸入了几个不同染料的桶一般,灰蒙蒙地橙着粉着蓝着白着,一层叠过融进一层。鹤丸国永一边看着路,余光则被这萧瑟的缤纷难以把持地吸引了去。

开过盘山路后,他才一拍方向盘,差点摁在喇叭上,连忙歪了下手:自己忘记问客户的姓氏了——鲜少犯这样低级的错误。鹤丸张张嘴,啧了一声,拿起手机正打算打给竹内,手机在他手里机械地振动起来:竹内的电话。

“鹤丸先生,您到了吗?上公司的人打电话来催了。”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我都看到路牌啦。”鹤丸歪着头,夹住手机,“对了,刚才忘记问了,行者叫什么啊?”

“我帮您写在字条后面了,您没有看吗?”

“写在后面?还没看呢,你直接和我说……”

丛林之间,一幢木质的大宅越过枝柯的遮挡映入眼帘。鹤丸睁大了眼睛,缓缓直起脖子来,失去压撑的手机咵啦一声掉在手刹边放杂物的凹槽间,电话那端,竹内正报着客户的名字,“……鹤丸先生?您有在听吗?……鹤丸先生?”

许多车围着院子乱停着,如小孩子玩过后没来得及收拾的积木。开到前院仅存的空地,他挪开踩着油门的脚,停下车,拉起手刹熄了火,整个过程大约是他拿驾照以来最快的一次。鹤丸国永像个偷偷吸烟的大学生一样弓起身子,一只穿了黑皮鞋的脚踩在皮座椅上,手挡在嘴前做了个深呼吸,从口袋里夹出被胡乱折起的竹内写的纸片,手指摩挲在背面的那几个字上,直到圆珠笔油墨微微糊开浅色的脏污,才再次拿起手机;那头的竹内没有挂断。

“是——是的,我在听,我已经到了。”他看见上公司西装革履的经理正从门廊快步向这辆车走来,又回头挥挥手招了两个高大的小伙子。鹤丸国永推开车门,握着手机的手一点也不颤抖,却抓得太紧了,他都能听见塑胶壳在手指间互相磨蹭的吱呀声,

“我知道了。谢谢你,竹内小姐。还有,刚才你问我的,没有及时回答你,抱歉啦。我以前有过那样的朋友,但现在——”

秋季的林风莽莽撞撞地奔跑过,随着鹤丸的口型在手机话筒大声呼唱着。即使这样,竹内还是听见了鹤丸的回答:

“没有了。”




是一期一振提出要带他来这里散心的。

“你看起来似乎很烦恼。”在人声嘈杂的咖啡馆里,一期一振捏着瓷杯的杯把,轻轻地转着小杯子,里面的免费凉白开随着他的动作漾出灰白的波纹。鹤丸国永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囫囵吞下后,舒展开眉头,望向自己的好友。

“还好啦,只是一期你不在,日子有点无聊了。”

“无聊……吗,哈哈哈,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实在是很意外啊。” 一期笑道,“只是半年而已,这半年您也不是在见习吗?”

“哇,半年诶,不对,明明是整整十个月哦!” 鹤丸擦擦手,伸出手指比划着,“整整十个月,电话也打不通,去到你家里找你弟弟们,他们也说不知道你在哪里,真是吓到我了!我简直以为你要去入黑社了。”

“他们没有告诉你消防学校的电话吗?” 一期惊讶着,“我们在消防学校有专门的内线。”

他的朋友一脸挫败地扑在桌子上。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啊……”

“是希望大家能专心,毕竟算是封闭式集训,如果总有电话打进来,教官也会很困扰的。” 天青色头发的青年耐心解释完,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您的工作怎么样了?——新工作?”

谈起自己的新工作,鹤丸坐直身体,眉毛也不再散漫地耷拉着。年轻男子的眼中沉淀下些许与朝气不符的愁闷。

“我和我姨妈彻底闹翻了。” 他想了想,补上一句,“我是说,彻底。”

“哎呀……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虽然我能理解啦,毕竟是那种职业,谁家里有人做这个都会觉得有些晦气,但是把我关在家里唤了五个阿姨来游说,这种惊吓还是放过我吧。”

想象着鹤丸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被一群说话如打机关枪的姨妈围着教训,一期竟心觉滑稽, 而忍不住逸出笑声来。这笑声虽因忍耐而轻得不比隔壁桌勺子碰在瓷杯更大声,却被鹤丸听见。

“什么哇!你怎么也是这样幸灾乐祸的人?”

知道一期本意并非不善,鹤丸的语调也带着玩笑。

“唔,抱歉,我是说,这半年你辛苦了。”

吞下笑意,一期又化回了平日的模样,抿着嘴唇。鹤丸轻叹一口气,喝尽杯子里的咖啡。

“你觉得呢?” 他放下咖啡杯,“作为入殓师的朋友,而不再是建筑师的朋友,是不是有种地下天上的惊吓感?”

一期稍稍眯起眼睛。

“如果我说没有差别,你会不会感到失望呢?”

“没有差别?”

“对我来说,是没有什么差别的。鹤丸殿无论在哪里工作,都是鹤丸殿吧,说话方式也没有变啊。” 他说着,摸了摸下巴,“不如说,你现在精神看起来比在建筑公司里的时候要好了不少呢。”

“咦?是这样吗?” 鹤丸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下方。

“是的呀,黑眼圈也好多了。” 一期凑过去端详,“入殓师的话,不用每天上班到十一二点,也少加班,对作息反而更好。”

鹤丸舒展开眉毛:“你是第一个与我这么说的。”

“我也仅仅是在说实话。” 一期摇摇头,“你自己怎么看?”

“唔,” 鹤丸拖长了音调,“就那样吧,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惊吓,比之前要轻松了一些,起码爬上床的时候月亮还在。”

“这样便是很好了。” 

 鹤丸不置可否地轻叹了一口气,挥挥手。“忘了吧,反正我交完赡养费就和她再没太多关系了,住得这么远,她也总不会蹲在我家门口等着堵我。”

话是这么说了,与家人因为工作的事而导致的决裂在鹤丸心里挥之不去。这个男人性格中有一种跳跃又固执的成分,令他时时在自由与拘束中辗转;他常劝说自己一些人的看法并不重要,然而他又有极看重的东西,被那些看法捆绑着。鹤丸国永并非什么超然的圣人,被骂是自己家族的耻辱,任谁也难咽下这口气。想到刚度过的糟糕的周末,他的手指仿佛要将咖啡杯把给捏碎般地痉挛着。

另一方面,不知究竟是在复杂的家庭破裂中所养成,或是在之前那个高压锅般的办公室里习惯了,他十分擅长用平和的笑意将自己的想法隐匿。若他仅是安静着,那么极少能有人从他的眉毛与沉稳的目光中发现丝毫倪端。然,他方前已说清了来龙去脉,那么此刻无论他怎么显得漫不经心,他的朋友也听懂了这沉默。

“但是,这是你想做的事。” 片刻思恃后,一期还是坚持了他的想法,“请再去好好地与她谈一谈……”

“那太麻烦了。” 鹤丸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些散钱,招呼服务员来买了单,“先不去想这些事了。大半年没见面,好不容易我们俩都休假,多么好的惊喜,就专心放松罢。下午有没有想去的什么地方?”

一期穿好外套,闭着眼想了想。“不如去郊外吧,” 他说,“你休息就好,我来开车。”

“去哪个郊外?苍石公园那边吗?”

“哎,不是。鹤丸殿不知道的。是我之前本家的宅邸那边。”

鹤丸信任他,大大方方地掏出车钥匙扔到他手上,什么也没嘱咐。一期的开车技术很稳,他清楚得很。只是这位总严谨而稳重的朋友对高速公路和交通规则有近乎信仰的虔诚态度,无论多么空旷的公路上,也绝不超一次速。开车几年,愣是一张罚单、一次检查也没有过。在高速公路上,鹤丸的车被一期开得像一只小心翼翼的雏鸟。鹤丸简直都能听见开过他们旁边的车与在他们后面的车里的司机在怎样用各种方言骂他们了——开车的时候,大家都总有点暴躁,像一期这样全神贯注得根本顾不上去骂别人的司机,才算是很罕见了。

但鹤丸根本就不在乎。这一整个下午都是他们俩的,要去做什么、要去哪里,别人说什么,都不是太重要的。他把车窗摇开,任由山风灌进车子,吹乱他和一期的的头发。时间拖着长长的尾巴悬挂在车上,沿途泼洒。 

“还有多久到?”

“快了,” 一期抬眼张望了一下,“大约还有十分钟。”

“没事,你慢慢开就行。”

不用握着方向盘或踩油门,鹤丸很高兴,又伸手调开播放器。大提琴与钢琴的声音慢慢地流淌出来,一下子被风所稀释,泛着波纹地涌动。

 他们开过一座座山坡,环山上至半坡,又开过了一段几乎不能被称作路的山路——已被层层枯叶和树枝所掩埋,一期却瞅准了那里有条路一般,径直一踩油门开了过去,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鹤丸睁大了眼。

“喂喂,悠着点,这是我公司的车啊。”

“没事的,那些树枝都很脆,不会伤到轮胎的。” 车子停在一座高大的木质宅邸前,数十棵高大的参天树木环绕着这栋宁静又沉重的房子,树叶间滴漏下粘稠的阳光。和四十分钟前他们所身处的城市毫不相同,这里被大自然完全地拥抱。他们走下车来,踩在及脚踝的柔软青草。野花远远渗出苦涩的香气,被正往西去的太阳所蒸腾。

鹤丸靠在车上,仰着头闭起眼睛。

“惊人啊,这里景色真好。”

“嗳。来到人少的地方,有觉得放松点吗?”

一期也靠到他身边来,望着房子。

“这是你家的房子?”

“这是我家的房子。”

鹤丸夸张地哦了一声,“这还真是大得惊人啊。”他评价道。

“哈哈哈,当时就我们家的人数来说,住得还不算很宽敞呢。”

一期抬头望向屋顶。那里,密麻的爬山虎已顺着墙铺了半个屋顶,像未完成的油漆,甚至盖上了几扇若隐若现的窗户。

“你还是经常回来看吗?” 犹豫了一下,鹤丸还是开口问。

“在消防学校里……没有经常回来。但我觉得,有时间就回来一下比较好。” 一期微微笑道,“你之前不是说来树林里是最好的放松方式吗?我想,确实是这样。”

“啊啊,毕竟大自然是最擅长制造惊喜的。”

一只灰色的小兔子路过他们面前,似乎对这两人类和他们身后的巨型钢铁感到诧异,以至于愣了片刻,方继续赶路。

风很暖和,卷得地上的叶子飞舞。太阳为它们聚焦,令这些微小而脆弱的落叶闪亮得像一片片金子。

“下一次再来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吧?” 鹤丸轻声问,“我们一起来。”

一期没有说话,只是稍微颔首,权当了默许。那座大宅像极了一期:他们都不多说话,都庄重而忧伤,但在这林间的午后,一期因着这和煦的阳光而舒展开眉头,那房子墙上斑驳的痕迹,也被太阳晒成了优美的纹路。




“你可总算来了,”上公司的中井一边指挥着手下把棺材抬进屋,一边拍了拍鹤丸国永的肩膀,“一屋子人等你几个小时了,快点去吧。”他迟疑地顿了顿,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对吗?控制好自己啊,节哀顺变。”

鹤丸国永有些发愣地拎着他的工具箱,不知怎么回答。这种时候,回答什么话都不太对劲,甚至连道谢都变了味,犹豫再三,只好问:“他……怎么?”

“救火的时候出意外窒息而死的。”中井压低声音,“被同队的人抬出来时已经停止呼吸了。”

“真是吓到我了啊……”

“他几个年纪较大的弟弟都拿着你的名片执意要你来入殓。”中井苦恼地挠挠脸,“说是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行。你可要好好干。”

这样的被重视实在难以令人高兴起来。鹤丸深深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心里有些好笑:哪次入殓不是尽力而为!是不是朋友,都会做到最好的。话说回来,他又不太懂中井的话,什么控制好自己啊,节哀顺变啊,听着空荡荡的,一点质量都没有,像散开的烟雾轻飘飘。他镇定得很,和往日工作时没什么两样,心如止水着呢。

“你没带助手来吗?宫本先生呢?”中井往车里看看,疑惑道。

鹤丸扯了扯大衣领口:“他说这次是点名让我来的,那就我一个人来。”

“那我帮你去倒温水吧,你快点进屋去。”

“哦,有劳你了。”

皮鞋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闷实的碎裂声。鹤丸国永一声不吭地走进门,在玄关脱掉鞋,与走廊的家属们压低声音道着歉:“非常抱歉,迟了这么久……”

人们纷纷表示宽慰与理解。他把外套挂到门口的衣钩后,一位老婆婆带他进了正厅。宽敞的厅内,人们簇拥坐着,中间留出一条空路,直通向厅前的木台桌和白色锦褥。香炉金盅都已备好,鹤丸国永低下头:让他们等得太久了。

“打扰了。”

一般来说坐在前排的,大多是家族的长辈。令他惊讶的是,当他踩过空狭走到众人面前,转身放下箱子跪下时,前两排映入视野的,都是尚带稚气的孩子。这些男孩,他见过不止一面——有两个年长些的是和一期一起住在公寓,另外八个,一期一振会每周末轮着把他们接到公寓来玩,几乎每周都要去找一期的鹤丸当然时不时会遇到他们。年幼些的孩子们看到他,沾了泪痕的脸上难以掩饰地显出惊奇与几分慌乱。

“……请节哀顺变。”

他双手撑地,俯下身行礼。一屋子的家属们,连同那些孩子,也都端端正正地回了礼。

“我是来帮忙入殓的。”鹤丸挺直腰板。他说话向来不是很大声,但在这种场合,他的音量总是既不惊扰又清晰的合宜,“请问可以开始烧香了吗?”

坐在前排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对这样的礼节尚未了解。角落里有位年长的叔父回答“有劳您了”,又行了礼,鹤丸也再次俯下身去,说:“谢谢。”

见他行礼了,几个年幼的孩子们才慌慌张张地搭好手,跟着行了礼。没有人责备他们慢半拍的动作——这种场合,什么责备都显得太不合时宜。

香点了,插进香炉,金盅也敲过了。鹤丸站起身,拎着工具箱站起身,缓步走到锦褥的另一侧,贴着褥子跪坐下来。丝绸的锦褥上刺着粟田口的家徽,精致的纺织物在隔了纸窗的暗光下晕着璘粼光条。他跪了几秒,眨了眨眼,呼吸有些跟不上来,便端坐着缓了口气。胃里打了个结似的,沉甸甸地拧紧着。想要完全地除开一切不适是不可能的。他细细权衡,待手不那么僵硬了,就伸出双手,捻住那块盖着脸的又硬又薄的白缎布。它们敷在脸上,呈现出不规则的弧度。

他犹豫了半晌,才轻轻地抬起了手。

他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张脸。


tbc.

  41
评论
热度(41)

© 俚优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