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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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碎的故事(上二)

上一及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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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老兄们,今天份儿的信都在这里了!我挨个念名字,你们不要——”

没有人听艾力克的话,他自己也知道不会有人听,索性身子一侧,直接让众人扑涌到木桌前来。装着二号寝室的信的竹筐里,信件仿佛鲜美的鱼肉,被饥.渴的手臂翻搅取走。

抢信是件各人都快.活而兴.奋的前.菜,乐趣在于大把地掌.控到珍.贵.之物。男人和男孩们胡乱地把信从竹筐里抢出来,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先能抢多少封是多少封,捧到眼前了,才大声念出上面的名字,高举起信往后退,好让后面上来的人也过一把抢信的瘾。人群来回地拥挤着,尖叫、咒.骂和嬉闹一波波地炸.开在桌边,白的黄的粉的信件被手组成的风暴往四面八方推去。

“卡斯特·克莱恩在这里!嘿!直接扔给我!——多谢!”

“矮种马!你.老.娘.写的可是 ‘伯尼小宝贝’!唏,'小宝贝' !” (注:苏瓦克语中 “伯尼” 与 “矮种马” 发音相似)

“干.你.婊.母!别拆我的信!你完了,猪.鼻,晚饭后我要把你揍进茅坑。”

“有人看到我的信吗?阿龙·迪特密?喂!”

“操,这封真.他.妈.厚……老天,你们瞧瞧这封!就差往信封里装块砖头啦!”

“我赌一根烟,那封是海因里希·绍尔的!” 有人凑着热闹喊了一声,引得舍友们纷纷大笑。

“得了吧,克里斯,根本没人会和你下亏本对注的。”

“每周都是他的最厚嘛。喂,绍尔,你在吗?好嘞——接着!”

若说别人的信直接从人群上方扔过去会有因太轻而在半途飘落的风险,扔海因里希的信件时则主要该担心别砸到人头。刚从训练场回来的海因里希在人群外围应了一声,伸手稳稳接住了那一大包信,抱小猫样地拢在自己胸口。

被后面的人挤了一下,里昂·巴克尔回过神,撑着桌沿,挣扎着从竹筐里又捞出几封信,手指被筐底磨.得.生.疼。新捞出来的三封信也不是他的,他把它们交给各自的收件人,沮丧地抓了抓头发:妈妈和丽莎的回信拿到了,但还该有一封——他觉得应该再有一封。

前两周寄信日,里昂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安妮也寄了一封。少年人没正儿八经地给人写过信,给家里人的信胡扯些日记样的话,丽莎也不介意;给安妮的信,可就不能这样糊弄了。第二日中午就要收信,他前一夜熄灯时才终憋完了些七拧八歪的草稿,还指不准有什么错字,只好匆忙把草稿折了飞机扔到海因里希床上,低声拜托他帮忙看两眼。

黑暗中,年轻些的新兵们趁着中士在外头抽烟,开始嬉闹地说些秽.色.笑话。在各样压低的笑声中,里昂期待地望着隔壁床:海因里希窝在被子里,手电筒的光和着铅笔声细细索索地从被子边缘漏出来,夹着些许憋笑,还笑了好几次。里昂尴尬地捂住了眼睛,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虽然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情话,终归是封寄给心爱姑娘的信,被别人读了总有些怪。

海因里希改了颇久。直到视线坠入黑暗,里昂也不见隔壁床手电筒被关掉。翌日清早,窗子才刚显点灰色,就有人把他给推醒了:海因里希站在他床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睛半睁半闭。躺在枕头上,里昂只瞧见他半张脸。

“昨天晚上改完你睡着了,我想着早上再给你。” 海因里希用吐气般的声音贴他床边道,“里昂,你如果要重新誊写,最好现在就写,今天上午是越野跑,跑回来就得寄,没有太多休息时间。”

“哦……!”

直到手指碰到那皱巴巴的稿纸,睡意朦胧的里昂才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坐起身。一同放到他枕边的还有钢笔和那本红硬壳诗集——中间夹着几页空白的信纸。

“嘘,别下床,在床上写,把书垫着就好。” 海因里希嘱咐着,打了个哈欠,“过上一个钟头大约会查房,被看到又要受罚。”

想起前些天打扫厕所的惨案,二人不约而同地互相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你啦。” 

“不用。” 海因里希摇摇头,“你写得挺好,我也没有改多少。……说起来今天是去跑哪个场,你还记得吗?里昂。”

“四号场啊,不是只有四号场跑越野训练吗。”

听了回答,海因里希叹了口气,扒在他床沿的手耷拉下来。里昂眨眨眼睛:“你不喜欢跑四号场?”

“不太喜欢。” 海因里希说,“坑太多了,雪融化了还有泥水。”

“真稀奇!我以为你没有不喜欢的东西。” 里昂说。

海因里希轻笑:“你能这样觉得,我很荣幸。”

睡在下铺的艾力克不满地梦中嘟囔了一声,背过身去。海因里希偏偏头。

“那我再回去睡一会儿,笔和书先放你那里,晚上给我也不迟。” 他说。

里昂点点头,看着对方摇晃地攀上隔壁床,蹑手蹑脚躺下后,不过几秒就平了呼吸。他翻身趴着,揉揉眼睛,在枕头上摊开那页草稿纸。

来军校两个月了,只听数字,好似弹指一瞬,新兵们自己心里知道:在这里,时间就像泥沼一样浓稠又干涩,虽切切实实地流逝,可在每日每夜的疲惫之中,根本无暇、也无事可回味。来到军校前的日子显得何其遥远。

里昂并不讨厌军.校。比起在山野间跑步和扛枪射靶,课本上的东西对他来说难度更大,教室也不如操场有吸引力。尽管如此,他也还是在军.校的铁板床上梦见过沃夫斯村的中学,梦见那些卷着页的旧课本,空白处用铅笔记着歪拧的笔记,红墨水批改的考试卷被老师发下,涂鸦从桌子的抽屉里掉出来。他觉得似乎都该用 “小时候”  去形容它们了。

海因里希还给他的草稿令他想起它们。两页纸的草稿,每一行字都或多或少被铅笔圈点修改,苍劲有力的字把他中学生的字体衬得有些幼稚。侧边的空白处用小字写着几行诗样的句子,“你可以在这里把这句引用”,海因里希给他标示着。

这简直就像以前收到被老师批改的作文一样,里昂不假思索地摸出夹在诗集里的信纸,照着那些注释誊抄,抄到诗句时,忍不住试着模仿了海因里希的笔画。于是那几句诗在信里写得像块刺绣技术不到位的花纹,他自己看得倒还满意——被有学识的人改过,没有错字,还引用诗,读起来便像是小说里会被寄给女主的信了。

窗户渐渐泛白。

“……我在那边教书。”

他望着手中折好的信笺,忽然想起这句话,忍不住偏过头去,隔着床栏和一个半手臂宽的走道,海因里希正面向他侧卧着。里昂觉得海因里希说的话是真的,他能轻松想象出海因里希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海因里希给学生发下去的作业也会是这样被精心地批改过的;学生们说不准还挺喜欢海因里希,私底下又少不了埋怨他严格。

里昂闭起眼睛,把信贴在胸口。

是正好大学毕业的年龄。沃夫斯村中学一些老师,和海因里希的年龄差不多。那些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呢?会不会有人也在军校、或是已经上了前.线?那些女老师会在放学批改完作业之后,坐在壁炉边给即将上前.线的士.兵们织围巾和做衣服吗?

……前.线!

一提起这个词,里昂的心中就会有莫名的激动。只有前线才能算打.仗,所有的勋章和荣誉,所有的功.成.名.就,为.国.争.光,都是在前.线。在这里熬过泥潭样的时间,就可以去前线了!说不准还能成为中.士,成为少尉,一步步往上爬,就能有更多的自.由!……他会把勋章寄回给姐姐,也寄回给安妮。战争结束之后,他要带着鲜花和荣耀回到沃夫斯村,和中学生们好好讲讲战争的事儿……

半睡半醒间,这些期望像爆.炸后的烟雾,炽热地上腾在里昂·巴克尔心里。他重新睁开眼,高兴地把信塞进信封,从荷包里翻出安妮的地址卡抄好,刚盖上笔帽,就听门 “哐啷” 一声被推开,哨子声噼里啪啦地往床铺扎来,连同中士惯例的怒吼声、床架的吱呀声和脚跟踩到地上的咚跺。迟了两秒,海因里希才弹坐起来,伸手把衣服一套,栏杆也来不及踩,直接跳下了床,几乎和同时跳下来的里昂撞了个满怀。

匆忙中,海因里希问他:“信抄完了?”

“抄完了。”

“那就好。” 海因里希说,“不知她会怎样回信。”

里昂耸耸肩:他也不知道安妮究竟会不会去弄懂那些诗句的意思,毕竟虽然抄上了,可其中有一半,里昂自己也弄不太懂。

听了他的顾虑,海因里希抽笑了一刻,低头边把鞋子系上带边说:“不用担心,那些都是古文情诗,我给你筛选了些罢了,不会不妥。” 

“我知道,” 里昂说,“我相信你的。我全都按着你说的改了。”

他写得挺有真情,海因里希还为它润了色,可以说是挺好的了。安妮如果不回信的话,该怎么办?

“嗬,嗬!粉色的信封哩!来,看看寄件人,安妮·克……罗施?真是个怪名字!居然还是从中学寄来的,里昂小弟,你在学校还有藏着谁呢——”

当里昂听见嬉闹声时,已经有点迟了。那些个人正往人群外围走,一边眉飞色舞地吆喝着。毕竟一筐信里,象征爱.人.寄来的粉色信封,还是两三只手能数过来的,这其中,从中学寄来的更为罕见。


十六岁的里昂涨红了脸,赶忙朝他们挤去。

“是我的!” 虽然个子比海因里希还要高一点点,里昂面对史蒂夫·耶格尔和麦克斯·昆茨时,心里还是会有些紧张:他们二人比海因里希年纪小,却比他要大,正是处于爱捉弄人的心思。军校里不成文的年龄定尊.贵.习.俗约.束着里昂的理智与手脚,他结结巴巴地朝他们扑过去,想要抢过信。

“是你的,是你的!” 

这笨拙的决定显然中了史蒂夫的下怀,他一边往旁边跳去,一边把信扔给跑到了床架另一端的麦克斯,示意对方把信拆开。是别人的床铺,里昂不好直接爬过去,只好又绕了个圈冲到麦克斯面前——信已经被粗鲁地拆开了,麦克斯哈哈大笑着俯身往床下一钻,蹿回了史蒂夫身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这么紧张做什么!来,小.毛.头,让哥哥们看看你的小.马.子写了什么……”

“还给我!”

里昂不常被惹怒,但比起海因里希,他的脾气算不上太好,尤其是当被开玩笑时。少年人捏紧了拳头,两步绕过床架,直接朝着麦克斯揍过去。

体术练了两个月,年轻人们的打斗能力正处在不尽相同的水平,继续拉开境界,得等到上战.场.磨.练。麦克斯也顾不及看信了,与里昂殴打在一起——过了几招,二人竟都没挨到拳头。里昂不是真的想揍麦克斯,他只想把信拿回来;麦克斯也不在意信到底在不在自己手上了,只要不在里昂手上,他就觉得足够好玩。史蒂夫显然也乐在其中,后勒着里昂的脖子,三个人在狭小的过道躲打得不相上下。

“喂!绍尔!你想不想看小.毛.头的信!”

被里昂攥着手腕,麦克斯朝后扭过身,招呼着捻着那一沓厚信路过的海因里希;从信纸上抬起眼睛,海因里希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愣了两秒才开口:“啊,抱歉,昆茨,你说谁的信?”

“寄给里昂小弟的情书!可好玩啦。”

里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种无.理.取.闹问到海因里希,就是被拒绝的下场。万没想到,海因里希扬了下眉毛,把自己手中的信收好,从麦克斯手中接过了那封粉色的信。

“噢,这样。好呀,那我也看一下吧。”

“海……海因里希!”

“对了,昆茨,耶格尔,你们别在这里打闹,被投.诉了会有麻烦。” 像是没听见里昂的哀嚎一样低头望着信纸,海因里希淡漠地与麦克斯和史蒂夫吩咐,语气听着平稳,却有种警告的意味。两人也觉得玩够了,便松开与里昂扭打的手。

“小鬼头还装模作样地谈恋爱哩!”

他们嘟囔两句,晃悠到活动桌边去了,留下衣衫皱巴的里昂低头站在床架间的过道。少年人咬着嘴唇,眉毛拧在一起,望着自己的鞋尖,心里的怒火还未烧尽,一时竟忘了信的事,直到海因里希把那粉红色的信笺递到他眼前。

“真是麻烦的情况。” 他听见海因里希说,“……里昂,我之前和你说不要轻易和别人讲你的年龄,就是这个意思。”

里昂抬手抓过信。信封被撕得破皱了,安妮的签名被撕掉了一小块。海因里希也注意到了那个小缺口。

“抱歉,刚才在看信,没见到你这边的情况。”

里昂摇了摇头:他也不觉得海因里希有义务来帮他。他只自觉有些丢人,连这种小事都没办法好好处理,拿回自己的东西还要靠年长者的帮助。

“……你也看了。”

残余的火气朝着海因里希发实在不符情谊,里昂有气无力地打断了海因里希的歉意。被海因里希看到,总比被麦克斯看到要好。海因里希蹙了下眉头。

“没有,当然没有。里昂,这是你的信,该由你自己第一个看。”

像是被错冠了极侮辱的罪名样,海因里希匆忙地澄清道。里昂有些惊讶地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一边问:“那你刚才一副在读的样子……”

“我在看背面。” 海因里希说,“如果他们给传到下一个人,可就没完没了了,不是吗。不,我没有看正文。”

确实,信纸被反向地折了。里昂这才明白过来,长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 他说,“我以为你肯定不会答应看的,你答应的时候我都要气死了。”

海因里希被他这句话给惹得大笑:“你得学点策.略,里昂,将来也能用得上:最笔直的路不一定是最好走的。好了,你快读信吧,刚才你一直在找的就是这封对吗?我不打扰你了。”

 说是不打扰他,海因里希显然也想快点回到自己的信里去。里昂点点头,跟着他走到桌边的长椅上,挤到一个位置,展开了安妮的信。他已不太生气了,怒火来得快消得也快,主要清楚了海因里希并非他想的那样忽然背.叛,令他安心不少。

“亲爱的里昂:

“我收到你的信了。它真不像你写出来的!我怎么记得你不喜欢国文?不管怎样,里面有好些我不认识的词,我给贝勒老师看了,她说那些都是古诗文,我告诉她是你写的信,她还惊讶了好久。军.校里原来还教这样复杂的国文吗?你们一定很忙,又要上课又要训练,你说你们天天都要跑步、打枪,和人对打……听起来会是你喜欢的事,但你要小心!不要受伤,在训练之外的时候不要和人打架。你好像本来就不常和人打架,所以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军校的同学们都还很有趣吗?真高兴你交到了新朋友!我送给你一朵花,也送给他一朵。❀ ❀(画了两朵花)

“你去军.校之后,西蒙忽然来和我讲话了,就是那个西蒙·基纳!他老要放学送我回家,还想送我东西,但我都拒绝了。蒂娜和我说他是在舞会之后一下子开始迷上我的,太迟了!我现在只想等你回来。不过,你也真是坏心眼,过了一个半月才给我寄信。我本来想寄给你,但你的好姐姐丽莎和我说我该等你先寄过来才行。

“现在天很冷,今年春天得等四月底才能来,查作物的时候手指都要冻掉了。我种了些紫丁香,如果你五六月份有时间回来,我就拿它们给你泡茶。

“做了一条新裙子,照片寄给你,是浅紫色的碎花布。军.校里有照相机吗?有机会的话,我也想看看你的照片。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想计算好时间,就可以去车站接你了。

“你有每天都想我吗?当然,你也要惦记着你的训练,你要好好完成任.务!学校给我们也分配了任.务,我们要做荷包和袜子送到前.线去。我也会为你做一份的,还有围巾和衬衫,我都给你做单独的一份。

“代我向你最好的朋友海因里希问好,也邀请他来沃夫斯村玩。

“既然你是给我写了诗,那我也该拿诗回你才是。贝勒老师借了我一本诗集,我觉得这句很棒,也好难!我练了很久。 ‘从云雾之中,是谁寄来了书信?雁鸟徐徐归来时,月色也浇透了房屋。秋花独自飘零,水独自流走。在相隔遥远之处,我们被同一种思愁联络。’(旁边像做笔记一样地标了注释)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到你手上,也希望你再寄信给我。平日专心训练。”

右下角,是用连笔字写的签名。里昂痴痴地望着它;他离开中学的时候,还没有教写连笔呢。这些话,除了那段诗,其他部分都极普通而好懂,他读着它们,耳畔便响起安妮的声音,仿佛她就站在这嘈杂的寝室里,正贴着他的耳朵与他讲话。

他从信封里找到了安妮说的照片——因为打.斗而折了一个小角,他又想狠狠把麦克斯再实打实地揍一顿了。不过这张照片很好看,冲淡了他的愤怒。

安妮好像是坐在灌木前面,抿嘴微笑,安稳地注视着他。他的脑海自动为这黑白的照片上着色:她茶色的短发被太阳映出一围朦胧的金光,灰色的眼睛在睫毛下流光溢彩,嘴唇如凤凰花的花瓣一样娇嫩。他想象着紫色的碎花漂浮于白色的布料,怎样衬在她带点玫瑰色的皮肤,她还穿着上课时爱穿的白色大衣。

她真美!

里昂盯着这张照片,反反复复地看到视线模糊,心里跳得厉害,像是得了件不得了的珍宝,又想自己偷偷地乐,又按捺不住地想与别人炫耀。憋了几分钟,他实在是快要喊出来了,一把抓住海因里希的手臂。对方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合上手中的信。

“怎么了?”

“呃,她,她给我寄了照片。” 里昂语无伦次地压低声音。海因里希望了眼他的手。

“哦……我之前修改的那封信的收件人?安妮小姐?”

“是——是的,不行,海因里希,我必须给你看一眼,” 他示意对方把头和自己一样低下来,将照片送到海因里希眼前,“这个。她叫安妮·克罗施。”

海因里希端详了片刻,赞美道:“很有气质。她将来会成为一位娴雅美丽的女性。”

“对吧,她真人比这个还好看。” 里昂兴奋地说,“声音也好听,人也特别好。她还送了诗给我。”

“她收到你的信,一定很高兴罢?” 海因里希微笑着说。

里昂挠了下头发,“她说不像是我写的了,” 他说,“确实,我以前国文顶多也只能考乙等。啊,她还说邀请你去咱们村玩,你想来吗?”

“哈哈哈,这么热情啊。等仗打完之后,我会去的。” 海因里希说,“不过,说起来,怎么忽然想到给我看?”

“我也不知道,我就想给别人也看一看她……” 里昂侧了下眼睛,“哎,你是帮我改了信的人,给你看也是应该的吧。给你看我觉得可以啊,但麦克斯他们,绝对不行。”

海因里希受宠若惊地抬了一下头,“可以吗?” 他说,“我?”

“你又不会嘲笑我。” 

“为什么要嘲笑?” 海因里希诧异道。

“不知道啊……因为我年纪小?”

说得没头没尾,但海因里希一下子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忍不住轻笑着摸了摸下巴。

“昆茨和耶格尔的话,你不要太往心上去……你年纪小,但你比他们个子还高,不是吗?里昂,你比他们更有实.力,他们就会知道怎么沉默了。”

里昂不置可否地收下了这句话。海因里希见他嘴角还苦恼地撇着,从桌上的那叠信里抽出一页照片递给他。照片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正站在一棵树前抱着玩具熊,露着灿烂的笑容。

看他们俩笑,里昂的嘴角也不由地翘起。

“你弟弟妹妹?”

“嗯,阿尔伯特和艾琳,我最小的弟弟和唯一一个妹妹,” 海因里希说,“礼尚往来罢。给你看的话,他们一定也挺开心的。我在信里有和他们说起你,他们还向我问有没有照片。”

“噢。他们真可爱。” 

“是的。你看这些信里,有一半都是他们俩寄过来的……我得和他们说尽量写和画到一张纸上了,不然收拾不过来。但我其实很想看他们写更多。”

平日不常说起自己家里事的海因里希提起弟弟妹妹时,脸上的表情是在其他任何时候都难得一见的:宠溺和思念填满眉宇,像绣在黑布上的白金线一样无法掩,以至于里昂光是看着这表情都能想象出海因里希离家时,照片上的两个小家伙怎么样依依不舍地抱着他手臂呜哇大哭。小孩子表达情绪的方法和年长的人一点也不一样,他们一定很难像丽莎和安妮那样安静地目送大巴离去。

“安妮也在和我要照片。” 里昂说,“好像毕业的时候才有机会拍照,等那个时候,咱们俩拍几张合影好了。”

“七月吗……也好啊。”

“嘿,那时候,我得搞到个奖章才行,” 里昂兴致勃勃道,“你听说了吗?他们毕业的时候会每个队把平时考.核的分加起来,选优.秀.列.兵.发奖.章。”

“这样啊,那你得加油,里昂,我记得你们队里的薛勒很厉害。” 

“还有好几个月呢。嗐,他怕冷,你还记不记得一月冬泳训练的时候他怎么逃的?下周还有次冬泳考试,他肯定会栽。” 里昂得意道,“我在这次考核肯定可以比他分高。”

海因里希笑着听他说,手又开始翻动那些信。

“你很期待毕业。” 他说。

“嗯,” 里昂往桌子上一趴,摸着安妮的照片说,“毕业了就是正式列兵了,可以真的去战场了……你呢?海因里希,你不想快点去直帆的前线吗?”

海因里希手肘撑在桌边,垂下眼帘,半晌,抬起手臂,轻轻揉乱了里昂的头发,又给它捋回原样——太熟练了,里昂很确信他也经常这样揉乱和梳顺自己弟弟妹妹的头发。

“嗯。我想去直帆。” 海因里希抿了下唇,好像笑了一瞬,却又不带笑意,“……我想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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