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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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梧桐

CB:鹤一期

不发病的愚人节和普通的日子有什么差别……

关于蘑菇的故事。梗来自慕慕,虽然我完全写偏写魔怔了哈哈哈哈【一脸血

1:与命运共存!命运是忠实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也别忘了它。

2: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无论是幸福的人还是蘑菇。

3:不要衡量幸福。如果觉得做蘑菇很开心,就要勇敢地做蘑菇。

非常魔!不要深究童话,希腊神话和尼奇奇理论,个人忠告。

手癌出没对不起。新文风尝试,很瞎眼。

愿意读下去的话,非常感谢。

振哥变成的蘑菇


————————————————



像是大地的印花伞,只在雨天拿出来。

潮湿又柔软的土壤举着五彩缤纷的它们。

既不可以吃,也最好不要摸。大人们这么嘱咐自己的孩子。

放它们在雨露之中,和蝴蝶一样。它们都是用手指写在水上的字——



“我想变成一朵蘑菇。”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鹤丸国永连眉头都没皱。

“哦!这很棒呀。”

一期一振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明澄的双眼望向他,迟疑片刻,才磕绊地又说了一遍。

“那个,抱歉,我想您可能没听清楚,我想变成一朵蘑菇。”

“这和我刚才听到的一样啊。”

“您不惊讶吗?”

“还好吧——算是惊喜,但不够惊吓啦。”鹤丸国永站起身来,理了理白布袍上的褶皱,“有人想变成树,有人想变成鸟,有人想变成洋甘菊,有人想变成另一个国家的人,有人想变成爱人的头发——这个倒是让我有点吃惊。不过,在这里,你想变成什么都没有问题呀!蘑菇的话,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介绍你来的人没有告诉你吗?”

一期摇了摇头。镇子上的人只是告诉他:“如果你真那么想变成蘑菇的话,就和山神祈祷去吧!别总坐在这房子门口发呆。”人们说完了,总免不了自言自语般同情地补上一句,“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大男孩,变成了这副样子……”

然而一期并没有听到后面那句,他直接到山脚下去和山神祈祷了。虽然这费了点时间,他还是到达山脚。

“请把我变成蘑菇吧。”

他话还没说完,灌木林间便走出一只形态优美的白鸟,像是前来迎宾的侍者般地朝他颔首。他便跟着那只鹤一路走到这座小木屋来了。

“原来如此。”听完他的讲述,鹤丸国永微笑起来,“你还真是不邀自来的客人呢。”

“鹤丸殿就是山神吗?”

“当然不是,山神就叫山神,”银发的男人坐回到桃木桌前,“而我叫鹤丸国永,和你一样,只是个人罢了。”

“哎,可是您方才说,在您这里有人变成了树呀——这,这怎么可能是人能办得到的事?”

“为什么不能?”鹤丸十分好奇地眯起眼睛:他是真的在好奇。

“转生什么的,不该是神明的事……”

“你又不是要转生。转生的话,会丢失掉这一辈子所有的记忆哦?你想成为蘑菇,不是为了这个,对吧?”

一期低下头去,手微微攥起拳头。

“不用回答我。”鹤丸摆摆手,“我想亲眼看看让我大吃一惊的东西。那么,你想成为哪种蘑菇呢?”

“哪种……?”

“草菇,平菇,还是什么?蘑菇也分很多种呀。”

年轻人叹了口气,思索几秒后,闭起眼。

“请把我变成绝对不会被人采走的蘑菇。”

“哦哦?毒蘑菇吗?这可是吓到我了。”鹤丸踱步到他身边,注视着他天青色的发丝,忽然伸手捻起一撮。这个举动让年轻人猛地往旁边躲闪了一下。“那么……就你头发颜色一样的蘑菇,如何?”

“请您如此行吧。”

“不过,仙子梧桐这种蘑菇,寿命本就非常短暂,在我这里的话,可能还会更短。——因为我不是神明。”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天?”

“第一次变可以持续一个月,第二次可持续一周,第三次一天,第四次一小时,第五次一分钟。最后一次变回人类之后,你就会死去。”

年轻人眼中闪过失落。“蘑菇的一生就是如此吗?”

“是如此。怎样?你还想成为蘑菇吗?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零一分钟的寿命——当然,如果你两次之间想要做一段时间的人类,也不是不可以嘛。”身穿白袍的男人端起手,笑嘻嘻地说,“这很划算啦。如果是别人的话,我只会给他们一次机会的。你可是有四次机会能决定是否要作为蘑菇活一辈子。”

 天青色的发丝下,年轻人蜜糖样的眼中盛满郁色。他十分果断地说:“您就直接帮我一次性全部施完罢。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零一分钟作为蘑菇的生命,怎么想也比现在的日子要好呀!”

“先别急着下定论。”男人轻声笑道,“说不准变成蘑菇之后会有什么惊吓呢?……这样吧,你若想,我可以先给你施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的蘑菇的生命。那之后你会变回人类,我再问你的想法——是作为蘑菇度过最后一分钟,还是作为人类继续活下去。这个怎样?”

“我明白了。感激不尽。”

“好的。”苍白的手递到一期面前,“既然是你想的,就一定能成。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一期握住那只冰凉而干燥的手。他很久没有握过别人的手了,就连女仆为他送食物和递水时,手也总离得远远的,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失控地扬起拳头揍到她脸上一样。他当然不会那么做,可他连开口解释都失去了欲望。这只手像白杨树的枝柯似的,他心想。

“唔,除了变成仙子梧桐以外,还有什么要求?”

年轻人为难地眨眨眼,“拜托您……把他们……也变成蘑菇。”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他们”究竟是谁,但鹤丸国永会意地勾起嘴角,深深点头。“当然,当然。也都要成为不会被摘走的、漂亮光彩的蘑菇,对吗?”

“是的,麻烦您了。”

他被鹤丸牵着站起身,双手都被那温暖的白杨树枝般的手所握住。通身素白的男人像一轮温暖的雪山间的太阳。那只引他上山的鹤也信步走来,到一期身边,将颈脖依偎在他腿侧。

“你真的不想生活在热带雨林吗?那里对蘑菇来说也容易点吧。”

“可是无论身处何处,也都只是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的寿命啊。”年轻人苦笑着说,“请您就允我生长在我所爱的地方吧。”

“哎,说的也是呀,这么短的日子,总要在自己所喜欢的地方度过嘛。” 

与他一样高的鹤丸往前迈过一步,轻轻与他碰了下额头。鹤丸的呼吸很凉,带着嫩芽和紫苏的味道。尔后,那双苍白的手推他到门口。

“那么,希望能让你惊吓到啦。”

鹤丸国永十分快活地与他讲着,拉开了木门。外面那么明亮,连树木的影子都看不清了,好像太阳被剪了一片蒙在门口似的。一期一振向他欠身再次道谢,便走进那片光里去。


一期一振变成蘑菇了。

最开始的几分钟,他琢磨着那湿又松软的土壤。仙子梧桐是好看的蓝色蘑菇,是像故事书里才会出现的、仙境里才有的植物。

生长在哪里了呢?他张望着。啊,是窗台上的花盆里。谁家的窗台?他看着房间里那张巨大的旧桃木床,和躺在床上、正安然熟睡着的男人和女人,还有一旁的摇篮里,那个小小的婴儿。

——是他自己呀。

他望着婴儿的自己在白木摇篮中伸出手,拨动着床沿挂的那个小绣球。他喜欢看小孩子,却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长这样的。正当他细细端详着那胖乎乎的小手时,他忽然察觉到房间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白色的小身影闪进房间来。

乍一看,那就像一小块白色的纱巾飘忽到摇篮边上。穿着白袍的银发小男孩踮起脚尖,细瘦的小手从栏杆间伸到婴儿面前。

“哎!”

他盯着那小男孩的脸看了许久——怎么看都是几分钟前在小木屋中与他轻触额头的男人小时候的模样。小婴儿开心地笑起来,惊醒了床上熟睡的夫妇。他望见他们披穿晨衣,来到摇篮边,母亲俯身抱起婴儿的他,长卷发落在小孩的怀里。“早安,早安。”他听见那温柔的声音。当她的指尖抚在婴儿稚嫩的小脸上时,他竟感觉自己的菌盖瘙痒。

白衣服的小男孩溜到窗边——两个大人都没有看见他。他把花盆抱进怀里,从正门径直走了出去。五分钟后,一期一振被从花盆里移栽到了院子的树下。

令他熟悉的庭院。灰白色的木栅栏,一丛丛的雏菊,绿紫苏和大波斯菊,深棕色的木墙,坑坑洼洼的石头小路通往房子正门口。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到房侧的走廊——他最喜欢的一张木头摇椅也还在。

确实是他最爱的地方呀。

不一会儿,一小片乌云就慢慢悠悠地飘来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咸涩的水洗刷他,湿润围在他身边的土壤。冰凉的,安静的,他享受它。

一期一振很高兴变成蘑菇——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正确选择。没有人会责备蘑菇的沉默寡言,没有人会责备蘑菇在雨天跑到外面把自己淋湿,没有人会因为蘑菇生长在一处而一动不动就害怕蘑菇会忽然从臆想中反应过来而袭击别人,没有人会躲开蘑菇。能吃的蘑菇,他们赞扬它们的美味,不能吃的,就赞扬外表——多漂亮、多鲜艳呀!像精灵一样……

而且蘑菇生在潮湿的地方,潮湿的地方不会起火。

雨一直下着,既没有变成风暴,也没有天晴,像是被人调好了程序似的,均匀地铺散开一种韵律。一期一振什么也不思考,注视着这庭院。他盯过屋檐上的每一块砖瓦,企图记住每一朵花的形状。在这一切化为焦土之前,身为人的他没能来得及好好铭记的一切,现在都要化为他接下来这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的生命的一部分。

在打量到第三棵绿紫苏时,年幼的鹤丸国永撑着伞来到这棵树下——他似乎比之前在房间里时看起来要大一点了。“哇!长得好快!”他感叹一声,便又被其他的什么给吸引了,扔下伞消失在雨幕里。

对,还有鹤丸国永呀。明明在到这个小屋前,他都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如果这真是他的记忆,那为什么会有鹤丸国永存在?难道他们从小就相识吗?

这些疑惑并没有让一期一振感到惊惶。毕竟,连把人类变成蘑菇都能做到的人,就算随意出入他的回忆与过往,又有什么好吃惊的呢。

夜晚降临前,雨停下了。那个小婴儿已经可以坐在婴儿车里被父母推到庭院玩耍了。说不准在星辰闪耀的时候,他就能学会行走、牙牙学语。在一期一振的蘑菇脑袋里,这仿佛另一个人的一生。这些甜蜜的时刻离他恍惚遥远。

月光清澈如水,却没有停留太久,一场短暂的雨匆匆降下。不知从何处玩回来的鹤丸头发都淋湿了,一条条地黏在额头和肩上。

“回来啦!沿路的故事,要听吗?”

男孩兴奋地讲述自己方才一路探险的见闻。让蘑菇当听众实在是个不同寻常的选择,但他还是滔滔不绝着。听了一会儿,一期一振皱起了眉头——如果他还有眉头的话。男孩与他讲的故事,大多都是他一期自己经历过的。为何在听他说起之前,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呢?

虽然只是一朵蘑菇,却并非孤独的。鹤丸国永坐在他身边湿漉漉的草地上,靠着树干睡着了。一期一振无声地依偎在泥土上,想象着三十余天后,他就会干枯,化为这细碎柔软的大地的一部分。如此想,作为人和作为蘑菇,着实没有什么差别吧。

作为人的时候,他也不仅仅是坐在轮椅上,日复一日地望着园中的花草出神吗?当双脚逐渐失去知觉、手再拿不稳杯子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的也不是那熟褐或焦黑的土壤吗?

万物都要回归到那里去啊……

和雨一样,再没有比这更令他安心的事了。

黛紫的乌云散开,银河流淌。


“哎呀哎呀,又下雨了。”

清晨时女人撑着伞来院子里摘紫苏叶时,如此说。

他看见孩童样的自己已经能捧着一个小篮筐,跟在母亲身后,学着母亲的样子去扯摘紫苏叶。一边抱着篮子一边撑伞还是有难度,穿着白袍的鹤丸帮他撑着伞——鹤丸比一期昨晚见到时似乎又高了一点。世界的速度加快了——时间流逝得快,万物生长得快。许多往日生活的碎片被这急性子的岁月串起来,一帧帧地在这个庭院播放。

因为蘑菇命不长久。他只剩下一个月零一周。

烧午餐的炊烟被雨浇得看不出形状。午后太阳短暂地露了个面。在这期间,男人陪女人出来散了个步——孩童模样的他跟在母亲身边,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父亲弯腰对他说:“你要当弟弟的大哥啦!”

男孩高兴得眼中熠熠生辉。就连一期一振那颗蘑菇的心中,也依旧能依稀唤回那时的激动。

——蘑菇命不长久,他只剩下一个月零一周,只来得及回味一遍最好的时光。

傍晚之前的雨落下时,主卧窗户里传出响亮的婴儿哭声,一期一振身边的土壤也开始有了变化。石子颤抖,土砾间破开小洞,两朵稚嫩的小蘑菇钻了出来。鲶尾和骨喰。就算是蘑菇的形态,铭在血脉间的感知也让他一瞬间就知道是谁是谁。鹤丸国永信守诺言,鲶尾和骨喰也都是艳丽得令人不会伸手去摘的蘑菇。

不能说话,不能移动,他却深切地察觉到目光与触碰,像那两个孩子牵在他的手指。人类似的温度从土壤与菌丝间传来,与雨水的冰凉分隔开。

“要热闹起来了。”

他久违地有了这个想法。是的,要热闹起来了。无论是庭院里自己身边的这一方土地,还是屋内,都马上要充满更多的欢声笑语了。

雨下得规律。鹤丸国永一天来看他好几次,也注意到他身边不断冒出的小蘑菇们。“哦,不错吶。这种小小的惊喜也挺有趣的啊。”

鹤丸国永已经是少年人的模样,比屋子里的人类少年一期一振要年长些的模样。父母依旧看不见他,但鲶尾和骨喰,还有新生的孩子们都能看到这个穿白袍的大哥哥。少年一期一振也看得见他——少年一期是忙碌的长兄了。可他自己明明还是个孩子呀……他带着弟弟们在庭院玩耍,捉蝴蝶,帮他们在圣诞节装饰高大的树。他们商量着去山上造一栋小房子做秘密基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像缠绵的风一样,不曾离开过这庭院。

来这庭院的人也多了。有弟弟们的朋友,也有少年一期自己的那几位朋友:喜欢踢球的,喜欢画画的,喜欢捉迷藏的,形形色色的朋友们在这庭院里欢乐嬉戏。一期一振用蘑菇的耳朵聆听他们的笑声。

这些朋友们后来怎样了呢?有几个人是在那场大火之后来看过他的——善良的伙伴们,带着花束与果篮来疗养院探望他。不凑巧的是,他们撞上了他情绪偶然失控的那个午后。走进房间的时候,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心情愉悦地微笑,然而最后,却也是他嘶声力竭地尖叫,把那些伙伴们吓得退出了房间。他们知道他的情况,所以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一期君,快点好起来,我们还会来看你的。”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久久散不去。而他回到自己的床上时,裹在被褥中,寒意彻骨,愤怒与懊悔交织袭来,在击到他的前一刻却化成了沉甸甸的孤独。他被它打醒,为它所惊奇——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孤独。难道他在火灾之前,是从未知道孤独的吗?……

朋友们在那之后好像确实又来过几次。他不记得了。住进疗养院后,他总是忘事。不仅仅是刚做过的事,也有许多之前的事,甚至很重要的事。

雨规律地下着。没有风暴,只是静谧地降下水珠,像一日三餐的白米饭。


三周后,一期一振的身边已经长满了形形色色的小蘑菇。每一朵都各有各的绚丽,美妙得像是从插画书中摘出的。连鹤丸国永路过时,都会忍不住惊叹一句:“怎么会有这么多种颜色的蘑菇呀!”

一期一振也长高了。这对于仙子梧桐蘑菇来说,已是相当罕见的体型。人类的一期一振和他的弟弟们也在随这拨快了十百倍的时间所成长。人类的一期一振已经换上了西装校裤和领带,蹬着自行车上学,蹲身锁车时,包里偶尔会掉出粉色的信笺,被鹤丸国永抢了去,念出里面的内容。鹤丸国永还是那副模样,穿着总也弄不脏似的白袍,陪在青年一期一振身边。

——像一个明亮的影子。

一期一振趴在土壤上,如此想着。他被这个比喻吓了一跳。明亮的影子……多么滑稽的说法!到底谁是谁的影子呢?……啊,虽然能看见鹤丸国永的人屈指可数,但在一期一振的眼中,他简直是和朝阳般无法忽视的存在。他总在那里——各种各样的时刻,偶尔伸出脚,绊上青年一期一振一跤,又笑着说“抱歉”拉他起来……

有一天,青年一期一振提回家了一个蛋糕盒,任由秋田和五虎退捧着冲进家门,他自己在门外锁车。但好像车锁生了锈,怎也锁不上,青年也没有太在意,把车锁挂到车把手上。“鹤丸殿会帮忙看着吧。”他听见青年的自己如此喃喃着,进了屋。

一期一振才忽然忆起来,似乎好几天没有下雨了。他有些疲乏而脱水,其他的小蘑菇也有点蔫了。他本想着,如果今晚能下雨就好了。可当他看到那个蛋糕盒、听见车锁挂上自行车把手时,他猛然意识到,再不会下雨了。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的蘑菇生命,今晚就会结束了。

真是短暂啊。和蝴蝶、和朝露一样,蘑菇也是朝生暮死的。他蘑菇的心想着,却丝毫不觉得可悲。这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的一生,本就不该属于他,要不是因为鹤丸国永,这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的一生就只是街坊口中的一个笑话。现在他活过了,就和自己人类的生命一样。他该又快乐又满足了。他知道的呀,生命短暂,是他自己的选择。

——然而,然而。

——他这一生所幸福过的时光,明明比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要更多、更长呀……

在屋内的歌声被大火吞噬之先,一只手把他从门口拉回了小屋。他的脚踩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他又变回人类了。

小屋还是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之前的布局,只是烛火要略发暗下一些。鹤丸国永还是穿着那件白色袍子,眨着朝阳似的眼。见他一副刚获人身的恍惚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样?做蘑菇好还是做人好呀?”

男人轻松地问着,一期一振却丝毫笑不出来。他看着鹤丸国永,像在一个月零一周零一天零一小时之前,注视着还是小男孩的鹤丸国永的自己。

——他熟悉又陌生的朋友,从未离开过他的陪伴啊……

“您……我与您从出生开始就相识了?”

“唔,不,准确点说,我在你出生之前就认识你了。”鹤丸耸耸肩,丝毫不在意地回答。

“……那晚,把我从火里救出来的,也是您吗?”

他点点头。“你的家人们……我很遗憾,我只能救你一个人。”

“不,谢谢您。”

一期一振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望向自己的双脚和腿——它们不发软,支撑起他的身体,又伸出手——它们很稳,可以握紧拳头。

“我会得那个病,现在又在这里,也是因为您吗?”

鹤丸国永从桌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那只歇息在桌脚的白鹤也警觉地仰起头,似是要等待接受什么指令。

“你的全部都是因为我。”他不愠不恼地回答,“……被我的出现吓到了吗?”

一期一振摇摇头。“我本就知道您的存在。只是我忘记您了……我抗拒您。但现在不会了。”

“哦?为什么呢?”鹤丸摸着下巴,微笑着问。

“因为与您共存的日子里,幸福的时光远远大于痛苦的部分——我想。”

“即使是在轮椅上的日子?”

“即使是在轮椅上的日子。”他斩钉截铁地说。鹤丸国永大笑起来:显然,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你真是出乎我意料,一期一振。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承蒙赞誉,彼此彼此。”

年轻人弯弯眼睛,露出这一年来的第一个笑容。

“那么,我的朋友,还有什么惊喜是你所期待的呢?” 鹤丸绕到他身后,撑在他肩膀上,“惊吓在人生中是必要的啊。如果都是能够预料到的事,心会因此死去的,你现在还不想死,不是吗?”

“是的,我还没有准备好让心死去,可这不也是您所决定的吗?”

“你想要一颗替换的心?”

“您的话,一定能为我办到吧,鹤丸殿。”一期一振转过身去,把脸轻轻埋在这位陌生的挚友的肩窝,“我所想要的一切,您都为我准备好了,不是吗?”

那双白杨树样的手抚上他的头发。鹤丸苦笑着叹了口气。

“你还是想要那一分钟啊。”

“朝露般降生,朝露般消散,既是此等短暂的生命,何不停留在我最爱、最感安心的地方?”

“当然。”

鹤丸国永额前的发丝与他的头发相织。他们俩的额头都是冰凉,可触碰在一起时,两人却都感觉到了炙热的温度,像本该熄灭的火炉中忽然蹿出的火苗。

“ 依彼此喜欢的生活,才算幸福吧。”

在踩进门外那方太阳时,一期一振听见身后的男人如此说道。

男人没有关门,这是他最后得知的。


一期一振又变回了蘑菇。

依旧是那个庭院——他不知身处于记忆的哪个片段。刚下过雨,土壤芬芳而可爱。他望着灰蒙的天空,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便开始倒数。

……四,三,二,一。

蘑菇的死该是什么样的呢?是一瞬间枯萎,还是要经历漫长的干瘪?哪个都没有发生。倒是他左边的土壤,似是被小精灵挖掘松了。

——一颗白色的蘑菇,菌伞顶端有一小抹红色,拱开土砾,蓬勃地生长出来。

既没有疲惫感,也没有一瞬间消逝,直到屋檐上的莺鸟开始鸣唱,一期一振才意识到,这一分钟的永恒已经开始、而鹤丸国永也再也不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命运了。

他们在不朽中朝生暮死。


“喂!老头!快过来帮忙啊!有只鹤把我的一副金镯子给叼走啦!这个冬天真是见了鬼!”

森田太太气鼓鼓地冲出来时,隔壁家的山野夫妇也正好在门口惊慌。“你们也是吗?被那只大鹤?”

“是的,是的!哎,看我不捉住那畜生来吃啦!”

森田先生端着猎枪走出来。山野夫妇见那架势,不禁鼓气道:“听说其他几户人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要不要一起去山上看一下?”

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便一队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山脚下。堆满积雪的灌木丛间,一只丹顶鹤亭亭而立,直面来者。在灌木丛前,有一个形状奇特的雪丘。山野太太上前去拍了几下,却发现那竟是张被雪覆盖了许多层的轮椅,把手还露在外面哩!

“真是稀奇……”

她的喃喃自语并没有被别人听见。

“不就是那只嘛!这么大胆地站在那儿!”

在森田先生端好枪之前,那只鹤便展开翅膀,以不快的速度飞上山了。森田开了好几枪,却都未打中,人们十分气恼,纷纷攀上山去。

“今天一定要抓到你!”

那只鹤倒是不慌不忙,甚至不时回头望一眼人们,好像要确认他们跟得上速度。

人们终于爬上了一处平原。那只鹤信步往前走着。林间静谧,人们竟也不敢喧嚣或叫嚷了。在高大的松树间,一栋小木屋沉默地立着,顶着厚厚的雪花,像有奶油的姜饼屋一样。而在小木屋的前面,是一个闪闪发亮的圈——纵使是下着雪的阴天,那用不同首饰珠宝和各样小玩意摆出的圈也依旧光彩得与这素白的雪格格不入。鹤低下脖子,把森田太太的手镯放到圈空缺的那一段。

他们都看见了圈中间有像山脉般的白色起伏,还有一丝丝青蓝色,好像天空的裙摆掉了线。胆大点的男人上千去,鼓起勇气拍掉雪,手却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僵在了半空。“没事。”森田先生低声说,“走得很安详,不像是被杀的……只是太冷了。”

女人们惊声尖叫起来,“是一期君!是一期一振!之前听说他从疗养院逃出去了,说是要找山神把自己变成蘑菇……可怜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失了家人才疯了呀!还偏要来自己和朋友们造的木屋来找死……唉!”

“可是,”山野太太说,“一期君不是得了那个雕塑病吗?他不是连从轮椅上站起来都做不到……他怎么上的这山啊?”

这下,终于有人听见她细弱蚊声的低语了。这个难以解释的困惑让女人们闭上了嘴,也让男人们站起了身。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望向了那只站在小木屋门口的鹤。

在他们的注视下,那只白色的大鸟伸长脖颈,仰天长啸一声,振翅飞了起来。

“喂!等……”

起初,森田先生以为是起了北风,让树枝嘈杂。但细细听来,那是如鼓点般的声响,从四面八方的松木林激起。大片的雪飞扬起来,冲上天空,扑棱着翅膀,消失在了远方的山脉。


END


其实吧我觉得做蘑菇的确挺好的……

没有人会责备蘑菇的沉默,而蘑菇也不孤独。

大约我也精神病了,仅限愚人节一天。

鹤总是振哥命运的化身。但是因为厌恶所遭遇的不幸,振哥拒绝了他的陪伴。不过后来还是和好了~

为什么咧,因为想幸福地活着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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