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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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四)

CB:鹤一期

架空国家和战争。

一个胡说八道纯扯淡的本来该短打但不知为何爆了字数的摸鱼。依旧未完,maybe待续。

和你想的不一样。

灵感来源于萧伯纳《皇帝与小姑娘》加阿列克谢耶维奇访谈录。

手癌出没对不起。

愿意读下去的话,非常感谢。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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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苍石,我们唯一不缺的,就是纸墨。

苍石有座老纸厂,周围树荫茂盛,奇迹般地躲过了所有的轰炸而完好无损。里面的员工跟着市民们撤离了,留下一摞摞各种材质的纸,堆得比我们都高,装订好的本子蒙了灰。老师把它们搬回来,我们在上面写字画画,用铅笔演算数学题和物理题,用钢笔练书法——除了我和鹤丸,还有几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有资格上书法课了,然而钢笔并不受我们待见,因为每次用之前,我们都得把笔尖含好一会儿,被冻住的墨水才能出来,每次书法课开始,大家的舌尖都是黑的。我们也把它当引火媒。纸也是我们的食物,煮一煮,就成了没有米的面糊。干吃纸是很耐饱的,和吃泥土是一个概念,比泥土更容易消化一点,不会落到吃得无法排泄、最后挺着填满土的圆鼓鼓的肚子活活憋死。

纸是好的。而上尉让纸变得更好了。

我们逃亡出来的时候,保育院老师只带了最基本的课本,大多是给低年级的孩子。像我们年级稍高的,只有很小一部分,所以我们的课进行得尤其艰难。数学和物理的还好,直接在漆成黑色当黑板的墙上现场编出题来,不太成问题。但国文课就麻烦了:我们已经学过了那些语法,正是渴求阅读的时候,但我们能触及到的书只有酒井小姐随手揣进包里的那寥寥几本小说。我和鹤丸去寻找过书店和图书馆,却只见到了一处荒芜的小废墟,和一半被烧焦的牌子:“苍石公立图书馆”。书都埋在断墙残垣下面,我们搬不起石块。

我们逃亡到了一个从物质到精神都极为荒凉的地方。

酒井小姐苦恼得年轻的额头上都生出了皱眉纹。她是教数学的,来负责带我们高年级的人所有课,可我们都无心向数学,只愿去读写美丽的直帆文字——越是得不到什么,我们就越迫切想拥有什么。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所有的课都改成数学课,于是我们的文学课,就是反复翻那几本已经快要全文背诵下的小说。

直到上尉如约带给了鹤丸之前许诺的礼物。

上尉亦知道那家纸厂的位置,从里面取过纸笔,默写了几首他喜欢的诗给鹤丸,有我们之前听他讲过的,也有新的。他的字写得苍劲端正,若不是知道他是苏瓦克人,单看字的话,我绝对会认定他是个写字好看的直帆人。笔画复杂的古言字,他也写得漂亮,还在旁边标了点读音与字义的注释。他用牛皮纸做了信封来装那些卡片,于牛皮纸上画了花纹:展翅飞翔的大鸟,和盛开的茶花……

战争结束之后,我和鹤丸回到预备学校,并考上了直帆国家大学。我选修文学,读到了那些诗,也学到了鹤与山茶的隐喻:那是直帆的古文中的比喻,鹤是安宁的生活,山茶则常用来描写豆蔻年华的女子……可看到信封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

鹤丸高兴极了。他把信封放在自己贴身的马甲口袋,上文学课的时候,便摸出一张卡片来,在草稿本上反复抄写。他也允许与他坐同一张桌子的我看,于是当其他人都在翻那几本小说时,我们二人坐在窗边的位置,抄写默诵着诗句。遇到不会的字,我们会去问酒井小姐,但看到读不懂的句子时,我们便会带着小本子,溜到教堂去找上尉来询问。教堂的俘虏们都认识我们、也习惯了我们。他们不会说直帆语,我们也不会说苏瓦克语,唯一一句我们都会说的,只有上尉的名字:一期。“一期?” 当我们这么和他们比划,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来找谁——我们也只会来找他……

酒井小姐发现了我们的秘密。那一节文学课,她破天荒地没有坐在讲台上编题,而是走下来,到我和鹤丸的桌子边,盯着我们面前的卡片和我们本子上的抄写。

“鹤丸国永,藤原悠,这些卡片,你们是从哪里捡到的?”

我们知道她只是想为我们寻找些新的读物,但我们又不懂如何说谎。鹤丸碰了碰我的手臂,小声和我说:“如果我们告诉她,说不准她能让一期来教我们。”

这是何等异想天开的想法!在这样的战乱之中,在这么荒芜的地方,保育院的人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苏瓦克的俘虏来教他们祖国的未来?……可是,可是,保育院上下,没有谁比上尉会背更多直帆的诗……

酒井小姐似乎也看出我们的犹豫,让我们和她出去到走廊里说。我们收拾好本子和卡片,跟着她出去。在阴暗的走廊尽头,我们以最小的声音告诉了她:这么多日子我们每天中午午休去了哪里、遇到了谁,又是谁做了这些卡片、教了我们可爱的诗句……

当听见上尉是苏瓦克俘虏中的一员时,酒井小姐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了。鹤丸把装了诗歌卡片的信封递到她手上。她抽出那些卡片,手抖得厉害。

“你们是说……这些都是他写的?”

她掩不住诧异之情;鹤丸得意地点头:“都是他写的。怎么样,被吓到了吗?酒井老师,不仅仅我们直帆人学直帆语,苏瓦克也有人学直帆语的。他真的知道很多,我觉得,说不准让他来教我们的语文课也……”

酒井小姐瞪大了眼睛。我都惊讶她的巴掌并没有甩到鹤丸的脸上去。

“鹤丸国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天啊,这都怪我,我该看好你们的,鹤丸也是,藤原也是,你们俩一开始逃课,我就该去知道这一切。你也定是被带坏了,才这么说的。他到底教唆了些什么!这不行,我得和士兵们说,让他们加强点管理……”

她絮絮叨叨着,眉毛皱在一起,挥手让我们回教室去读书——读什么呢?她没有说清。坐会到座位上,我难过得喉咙发哽,狠狠掐了他一把。

“为什么要告诉她,” 我责难道,“她和那些士兵说了,我们以后就不能去找他了。”

我压根忘了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恨上尉那回事。鹤丸苦笑着放下笔,抓住我的手。

“你不用担心,她不会的。” 他低声说,“不但不会……你等着看吧,还会有更惊人的事情要发生呢。……她不会的。藤原,她和你是一样的人,你们都一样。”

第二天,酒井小姐的数学课暂停了一节;虽然暂停与否都无所谓,大部分人都学得相当漫不经心,且就算没课,他们也只是懒洋洋地在教室里把桌子拼起来打牌。

再过一年——再过半年,如果战争还没有结束,年龄一到,就是轮到我们这个班上战场了。我们会被车送到训练营,然后鹤丸要走进枪林弹雨,我则要背着医疗箱穿梭在伤员间。我不敢去想那些事;我让自己沉溺在诗词之中,沉溺在苍石安稳的雪里。

一个上午,我们都没见到酒井小姐。听教低年级的水野女士说,酒井小姐头疼,一直在她房间里。中午吃饭,鹤丸留了些萝卜菜汤,装在小铁罐里。我们走上楼梯,敲了敲酒井小姐宿舍的门。她给我们开了门;她穿着平时上课的衣服,裹着棉袄,面容憔悴,眼睛下面围了一圈紫红。接过我们送的汤,她道了谢。

“酒井老师,你……”

她摇摇头。越过她的手臂,我们看见她的桌子上摊满了信。鹤丸的目光落到她手上紧紧攥着的相框挂坠,垂下眼帘。

“我们下午要去找那个人问几个句子,” 他说,“你跟着我们去一次,会放心一些吗?”

她闭起眼睛,吸了吸鼻子。“我和你们去一次。” 她僵硬地重复了他的话,“好……我该和你们一起去的,你们两个人去,多么危险……”

她说着这些话,张开眼,却没有望向我们;她几乎失了焦的眼睛茫然。

我们穿好衣服,在玄关等她喝完汤,裹着一身旧衣服走下来。酒井小姐好像只有那一件灰色的毛呢大衣,据说是她未婚夫在临走前买给她的。无论多冷,她都要穿那件大衣,手指掐在袖口,像是要抓住什么。

我们带着她去到教堂,喊了上尉。他正背着一竹筐砖头站在礼拜台上方的露台,试图将那些碎砖重新砌回墙。听见我们喊,他回过头来,招手示意我们稍等片刻。我们注意到他的身体停顿了片刻:他看见酒井小姐了。

酒井小姐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被帽檐的阴影遮去。在见到上尉的那一刻,她的眼便再没有离开他,仿佛盯上了猎物的母狼。她的视线随着一期从露台落回地上。当上尉向我们走来时,我和鹤丸都因为她摇晃的身体而忍不住担心地抬头。

上尉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位不曾见过的直帆人。见酒井小姐像一根咄咄逼人的长矛立在我和鹤丸之间,他竟露出一副上课偷看闲书被老师抓到般的慌乱——哦,其实,他只是眉毛挑得高了点、眼睛睁了大一点、脚步迟缓下了一些而已,但我可没有与你夸张呀!我和鹤丸一看他这点异样就知道,他在和我们担心着同样的事哩……

似乎等不及了,酒井小姐一步迈向前去。上尉也停了脚步,微屈下膝盖行过礼。他好像下意识地想执过酒井小姐的手,给她行个符合直帆传统的礼,可他摘下石棉手套的手只抬到一半,就又重新被盖回进手套了……

“你会说直帆语。”

酒井小姐愣是将这问句说出了命令的语气。

上尉点点头:“是的,小姐,我会说直帆语。”

“你被俘时是在哪里?什么职位?”

“千别川事变,那时我是中尉。”

她的声音颤抖:“你知不知道千别川的战俘营?你们苏瓦克人建在那里的……”

“……知道。我在那里负责过。” 他说。

“你去过那里吗?” 酒井小姐骤然抬高了音调,她的手指痉挛地攥着衣摆,“你去过那里吗?你在那里过吗?那里是什么样、条件怎么样……”

她切切地问着,大滴的眼泪从她眼中流出,她的眼镜上起了水雾。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酒井小姐,面面相觑。然而上尉却听懂了。

“女士……” 他轻声唤。

“是和你们一样的吗?” 她尖叫,“和你们——和你们一样吗?在煤矿里?在这种地方?噢!噢……和你们一样一周只有一块面包? 这样怎么能活得下来!啊,明信,我亲爱的明信,他怎么活得下来……别说一周,别说一天,他一餐都要吃掉一块面包……他还活着吗?他还活着吗!”

她似是要丧失理智了,捂住脸低声哭泣。上尉扶住她也不是,干站着也不是,抬着手臂一脸愕然地看着我们俩——我和鹤丸以同样迷茫的眼神回应他;我们也不知道酒井小姐的过去呀!我们只知道,在她那件大衣口袋里,有一个被银链子挂着的小相框……

看管俘虏的老士兵从缺了一半的大门走进来,见到我们,大声嚷嚷:“喂!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你们这些小鬼,不是说了不要总来这里……好家伙,果然又是你们俩!要我说多少遍……啊呀,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嗐,你们怎么都跑来啦?什么,你怎么也是来找他的?你们怎么都来找他!”

他用枪托顶了下上尉的肩膀,一张嘴就是一股酒气。

“老实点!别以为你会说直帆语,就得意洋洋的……你要是敢伤这些孩子和女士的一根头发,我都会一枪打爆你的头!快去干活,瞧瞧,你都把这位女士给吓哭了……”

上尉点着头,应着就要转身离开,酒井小姐却从指缝间漏出一句话。

“噢……谢谢您,但请让我再和他说些话,” 她摘下眼镜,揩了揩眼角,“我还有些话想问他。”

“问他?” 老士兵皱起眉头,“他有什么好问的。”

“我就问几句便好。” 酒井小姐执意道,“我马上就会走的,请容我单独与他说几句话吧……”

这要求出乎我的意料,鹤丸却一副完全料到的神色。酒井小姐没有赶我和鹤丸走,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们俩的存在。待老士兵出了门,她转回一期面前。

“苏瓦克的俘虏营,待遇怎么样?”

她的声音中有种绝望的期待。上尉低下头去,嘴唇翕动。

“……苏瓦克的千别川俘虏营,是在千别川的市郊。” 他说,“苏瓦克的俘虏营如有发现虐待俘虏,看守的士兵会被送到军事法庭接受审判。我们是要保证无论我们自己还是俘虏,都能活到战争结束,毕竟直帆的军人,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比起告知,他的语气更像许诺。酒井小姐微微点头,垂下手来。

“我会等这场战争结束的。” 她说,“你们苏瓦克人,不会拥有我们的土地。……在那之前,如果你敢对我们做任何有威胁性的事,我们都可以开枪。”

“我不会的。”上尉说。我竟因为这句话而安心地松垮下肩膀。

酒井小姐没有再说什么。然而那天晚上晚餐过后,她走到鹤丸身边,小声嘱咐他了些话,把一张小字条塞给他。翌日午餐时,鹤丸掏出那张字条,递给上尉。

“你还记得昨天那位女士吧,是教我们数学的酒井老师,” 他说,“她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这句诗的全文。”

上尉接过去,读了两遍,苦笑出声。

“当然,这是我高中就读过了的一首。……啊,原来如此。她有说这句诗是由谁寄来的吗?”

我和鹤丸惊讶地靠到他身边,“真是惊人,你怎么就确定这是别人寄给她的?”

“啊,哈哈哈,这……鹤丸君,小藤原,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那位老师,是否有心上人?”

“心上人……啊!” 我恍然大悟,鹤丸也拍了下手,“有的有的,酒井小姐有个未婚夫。”

“唉,是昨日她呼唤的那位明信殿吗。” 上尉怅然道,“想必是从前线寄回的书信上,写了这么一句吧。”

我取过纸条,上面只有两行:“念我当年初远行,杨柳为风拂依依。”

“是在怀念临行的时候吗?” 我问。上尉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也是位可怜的人。” 他自言自语般说着,与鹤丸对视一眼,“……我会把全诗写给她的,鹤丸君,到时候就拜托你带给她了。但她……不一定乐意听到全诗罢。这一句已经够了。”

鹤丸耸耸肩,“你可以写在小卡片上给她,就像写给我的那样。” 他说,“而且,你完全可以自己去给她。酒井老师不讨厌你。”

上尉长叹了一口气,闭起眼睛。

“鹤丸君,” 他说,“你能这么想,我很荣幸。”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描述那时的氛围。可能是,在干旱的时候,哪怕是含了盐碱的水,草根也会毫不犹豫地吸收下它。我可以说,那时上尉在我们之间,就是那样的存在。

一期带着写了那首诗的小卡片来敲保育院的门时,酒井小姐正在给我们上数学课,我们在草稿本上奋笔疾书,只听教室外的走廊传来慌张的脚步,门被松尾大婶一把推开:“哎,酒井!你快去玄关,带上你的左轮枪,有个俘虏来找你!……”

酒井小姐放下粉笔和本子就冲了出去。走廊里是大人们嘈杂的交谈。上一次他们这样围在门口,还是上尉来讨食物的时候……我们也躲在教室门边,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动静。鹤丸却没有动,咬着钢笔,望着手中的卡片发呆。我跑回座位,和他说:“他在外头呢……”

他点点头,目光一寸也没离开卡片,“唔,我听到他的声音了,我刚才还看到他从教堂那边走来呢,本来没告诉你,打算给你个惊喜的。”

我涨红了脸:“你看到他了?你为什么不下去接他,他这样直接闯来,松尾大婶她们一定会为难他……”

他把钢笔抵到我唇上。

“嘿,你焦虑他作什么呢?他可是个大人了,” 他笑嘻嘻道,“他的苏瓦克语又说得好,这屋子里难道有他不能处理的惊吓吗?”

“可是……”

“哈哈哈,没关系的,” 他说,“ 你太紧张了,藤原。松尾女士一定也会想要见一见他的,放心吧,不会有事。”

“怎么会想见他啊!” 我压低声音,“酒井小姐的未婚夫还在俘虏营呢。”

“正是如此。” 鹤丸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所以,酒井老师会想见他,松尾女士和森本女士她们也都是。你就让她们见见他吧。”

……那时的苍石是荒凉的地方。一小群饿得发蔫的孩子,几个老兵,和一群同样饿得发蔫的俘虏。苍石已经是一个暂时荒废了的小城。在那种地方,上尉却是个年轻的、会说苏瓦克语的男青年。你能想象吗?在一片干旱中,你看到了一根茅草,但因为你满心都是麦子,连那根茅草都在你眼中化作了麦子的形状……

……她们问了他许多问题……为什么要来找酒井小姐?是什么样的东西?叫什么名字?……有些问题,是必须问的,但更多的问题则是丝毫无关紧要。显然,松尾大婶她们一度以为上尉只会说那一句乞食的话。当她们明白上尉会讲的直帆语比她们所想的要多得多时,她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停地让他说话……各种繁琐的问句像骤雨冲向上尉:之前在哪里服役过?去过哪里?在哪里学的直帆语?……爱吃什么?爱看什么书和电影?……一旦上尉给出的答案中有她们所知道或熟悉的字眼,她们便会掩面哀叹几声,夹杂着几个名字。

这是几年来,她们第一次听见不是从电波中传来的充满杂质的……而是切切实实的,讲着直帆语的,男青年的声音。

上尉显然在上次见到酒井小姐后就对这样的场景有所预料了。他挺直腰板,回答着所有他能回答的问题。他举止有礼,语气谦和,像是从隔壁来拜访邻居的好少年一样。有位母亲鼓起勇气向他伸出手,他也不拒绝,脱下手套回握住她的手。她甩下他的手,别过脸去,啜泣起来。

……我们都在寻找着替代品,纪念我们失去或无法见到的人:兄长,丈夫,朋友,未婚夫,儿子……哪怕寻找到的人与记忆中的他们有一点点相似,我们坚硬的心中便留下了一个柔软的破口,一块海洋般广阔的宽容……没有人能责备我们什么。在食不果腹的现实中,怎能不允许自己有一点亲切的想象?……

他注意到人群中的我与鹤丸,微笑着朝我们晃了下手指。我看见他用口型无声地唤我们的名字。同学们狐疑的目光聚焦向我们俩,我低下头去,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往这边看,不料鹤丸却已经从空隙挤出了人群,踩过走廊的木地板,若无其事地喊着上尉的名字,一边大步朝门口走去,好像只是一个好朋友来拜访而前去迎客——对他来说,还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再受不过身边此起彼伏的议论和指点,只好昂起头,也挤出人群,跟着鹤丸一同往门口走去。那条走廊上,只有我们俩在走。那是分外艰难而窘迫的几米路,可我走在鹤丸身边,看见上尉的脸,我不觉得孤独。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酒井小姐与那些母亲们一样理解我和鹤丸。就连酒井小姐,也在拿到她所想问的答案之后,便告诫我和鹤丸:不要频繁去找上尉了。其他老师和母亲们也都和我们俩劝诫:就算上尉会说直帆语,这也不能作为我们与他过多交往的理由。他是个士兵,是个成年人,是敌国的人,即使现在是一副温柔的模样,也依旧是一只危险的狼虎,指不准一日,见机会来了,说不准只是为了一块面包,他就必露出凶残的爪牙。

“他是策划千别川事变的人,” 酒井小姐拉住我的手,捏得我指关节生疼,“我问了看守他们的丸山先生,他和我说了……千别川事变是他一手策划率领的。藤原悠,那是千别川事变啊……”

我知道她在指什么。照片在我胸前燃烧样地滚烫。

可是我恨他也无济于事了。我很饿,苍石的冬天正是最深,天寒地冻,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任何人。十五岁的我躺在雪地上,觉得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如果活不过的话,我要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享受一切我所能得到的温暖,即使那是错误的、糟糕的幻觉。如果我有最后一块面包,我想和那两个人分着吃。

我们能找到的草根与萝卜菜越来越少,秋日的微薄遗产被我们剥尽了。汤里的水越来越多,但我们还是每日都一起去森林里:我,鹤丸和一期,每天中午,我们都要见上一面。是为了吃的?我不确定。

自从上次互相交换了照片之后,上尉看我的眼神中就多了许多沉重。他总试图用笑容与故作轻松的手势来掩去那份纠结的痛苦,然而……你知道的,没有什么能瞒过孩子的眼睛,年少的我们看得透一切,哪怕他什么话也不说,我也能感觉到那种欲言又止的苦楚与愧疚。

他再没有和我道歉过。我也不需要他的道歉:他是个士兵,他是敌国的人,他做的事对他的国家而言是正确的事。我的哥哥轰炸了半个吉格尔,我也不会让我的哥哥对吉格尔的人道歉。如果他真的正式地道歉,我倒要分外难堪。他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们都心照不宣。

鹤丸与他之中,就没有这么多隔阂了。鹤丸与他能毫无顾虑地互相推搡,能毫无心结地一起讨论诗歌,能毫无负担地教给彼此一些各自语言中的笑话。鹤丸……像一个不属于这场战争的人。这场战争没有夺走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就像一只来自别的森林的鸟儿,坦然地落在伐木工的肩头。

我羡慕极了。但显然,我的同学们并不这么想。

矛盾爆发在一个没有课的周末午后,我们在后院的小径与上尉道了别,从后门进去,却在楼梯口遇到了同年级的几个男同学。他们坐在楼梯上,腿岔得开,一副等了我们很久的样子。尖锐得充满针芒的气氛弥漫在狭小的过道,我咽了下口水,不由往鹤丸身后靠了一点。

“嘿,卖国贼们回来了啊?”

领头的岩本站起身来,讥笑着勾起嘴角。那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到我头上,我一下子恼了:“你说什么?”

“卖——国——贼,” 他拖长了音调重复了一遍,“怎么?你们还想反驳吗?我们看到了,你又去找那个恶心的苏鬼佬儿了,对吧?嗯?藤原,找仇人聊天说地的,觉得很愉快吗?” 他说着,伸手戳向我的脑门,鹤丸侧身,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喂喂,真是吓到我了。岩本,你是当真要对女孩子动手动脚?”

他微笑着问,手指愈发用力。岩本冷笑一声,反手挣脱开,“哈,对,还有你啊,鹤丸,你和那个苏鬼佬儿关系也很好啊?那天还和他打招呼……像你这种黑史,被记下来的话,夏天的入伍你就等着瞧了。”

鹤丸耸耸肩:“我可不知道入伍还要看这种东西。嘛,有劳你费心了,不过我们做什么,似乎也没有干扰到你吧。”

“……没干扰到?” 岩本的皱起眉头,狂笑几声,音量忽然抬高:“成天看着两个卖国贼在眼前晃悠,我心烦得不行啊!”

伴随尾音来的,是重重一声闷响。我吓得叫不出声来,眼睁睁地看着鹤丸的鼻子流出血,连忙撑住他的胳臂。鹤丸侧着脸,半闭着眼睛,似是在思索什么般,最后抬手擦了下鼻血,轻轻叹了口气。岩本举着拳头准备反抗他的回击,可鹤丸只是甩了甩头发,扬起脸来。

“还有别的惊吓吗?” 他冷冰冰地问,“没有的话,我们就先上楼去了。”

被侮辱了一样,岩本涨红了脸,比过一个手势,我只觉得头巾被人粗暴地扯了下来,有人胡乱抓住我的头发。在我尖叫前,我的头巾就被攥成一团堵住了我的嘴。鹤丸转过身来,睁大眼看着这一切。

“这个叛国贼,跟在苏鬼佬儿后面的跟屁虫,不教训一下也不行呢。” 岩本从楼梯上朝我走下。我惊恐地瞪向他;上一次我心生如此要被杀掉的恐惧,还是在封锁战中面迎坦克的时候。我闭起眼等待迎接那火辣辣的一拳,但一抹白色闪到我眼前,下一秒,我就听见木楼梯发出吱呀的哀嚎:岩本跌坐在楼梯上,揉着自己的屁股,好像不敢相信鹤丸出手会这么重一样。鹤丸完全没有理会他,径直转回过身,越过我的头顶掰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臂。

“不错啊……让我很惊讶。” 他说,“可以了吧,欺负女孩子,不觉得丢脸吗?你们要打架,我来给你们些惊吓就好。都给我松手。现在。”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像这样冰冷而坚硬过,简直像一柄利刃。攥着我头发的疼痛消失了,我脸上挂满不由涌出的泪水,被他推上楼梯。“藤原,回你自己的房间去。这里就交给我吧,我会拿下优势的,” 他说,“待会儿去找你……可别被我吓到了。上楼去。”

他似我的长官样命令着,我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膝盖一下子软了。我听见他们嘈杂的叫唤,推搡着出了后门……我不敢去找扇窗户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有四个人,可鹤丸只有他自己。我几次想要下楼去帮他,但走到楼梯口,我颤抖的脚就再迈不出步子……

……我知道我是不会打成这场架的,因为我的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认同他们的话:我是卖国贼……我喜欢着一个敌国的俘虏……这是错误的……我甚至不能去告诉酒井小姐或其他老师这件事,因为无论让谁看,都是我和鹤丸有错在先。我们错在哪里了?……错在我们是直帆人,错在上尉是苏瓦克人?……错在我们必须要以敌人称呼对方……

我细声哭泣着,一些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慢慢在我心中萦绕出一个几分清晰的轮廓。终于,我听见走廊上传来不堪入耳的脏话:岩本他们回来了。我听见他们进了隔壁的男生宿舍,狠狠摔上了门,男生宿舍里立刻传出了更多的脏话。

可是鹤丸没有来找我。我担心他:晚上他还得和岩本他们睡一个宿舍呢!糟糕透了。又等了半刻钟,鹤丸还是没有回来,我只好穿起外套和鞋子,鼓起勇气走出房间,踩下楼梯,从后门出去。

鹤丸躺在雪地上,像一只受了伤的大鸟,闭眼栖息。他已经看不出素色的外套被大雪绣上白色的纹路。从周围凹凸不平的雪与那些斑斑血迹上来看,方才可算得上是一场恶战。我跪下在他身边,拿起一些雪,敷在他肿起的脸上。他这才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聚起焦。

“吓到我了呢。” 他轻声说,“一对四,我还打赢了……啧。”

他抬手捂住额头——在浅色的发丝下,是一道血痕。

“你别动,” 我小声说,“你在流血。”

“没什么,刚才被推到栅栏上,估计是划破了。” 他侧过脸,“哎呀哎呀,正好是在头上,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像丹顶鹤一样?”

我被他这拙劣的自嘲给逗笑了,可是我一笑,眼泪就落了下来,滴在他脸上。

“回去吧?躺在雪地里好冷。” 我说着,拉住他的手。

他孩子气地摇头。“再躺一会儿嘛。这里比较凉快,对伤口也好。”

我点点头,脱下手套,融化了些雪,把他脸上的血痕擦掉。

“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找我们麻烦了,” 鹤丸握住我的手腕,“哈,还挺划算的,打一架换一场耳根清净。藤原,他们刚才上去,没有找你麻烦吧。”

我摇头,闭起眼睛,“你是因为他们找我麻烦才来打架的。” 我近乎哀叹地说。

他哈哈大笑几声,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

“是,也不是。欺负女孩子当然是不对的,这种人教训多少遍都不嫌多。” 他说,“真要说的话,是为了尊严——我们的。藤原,苏鬼佬儿是骂人的,你是知道的吧。”

虽然他说得带了些许悲壮的慷慨,我却听得忍不住好笑。“你打算今天晚上这么和酒井小姐解释你脸上的伤吗?” 我问。

他转了转眼睛,泄气般地嘟囔:“还是就和她说我是走路不留神跌进灌木丛、又撞上了树咯。反正人生总要很多惊吓,正好今天遇上两次,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这谎言编得实在足够蹩脚,不仅酒井小姐和其他老师不信,连第二天上尉见到了,都一脸吃惊。酒井小姐没有太多干涉这件事,甚至连双方的辩解都没有听,大约是觉得他们都是马上要上战场的人了,已经不是男孩而是男人,做些像男人会做的蠢事没有关系。我和鹤丸也没去找她作后盾——酒井小姐终究是会站在岩本他们那一派的。上尉对她而言,只是个令她惊讶而恍惚的小意外。

然而上尉对鹤丸脸上的伤却分外在意:“鹤丸君,你打架了?”

“没有,” 鹤丸说,“走路崴脚,磕树上了,然后又被猫抓了。”

这种掩饰讲给保育院的幼儿班都不会有人信,上尉自然更是不会信的。

“你和你们班的人打架了。” 他用的肯定句。鹤丸深吸一口气,闷哼一声。

“真是惊人啊,是不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一期上尉。” 

“从伤口看就知道肯定是和你差不多年龄跟身高的人做出的。” 上尉说,“你上药水了吗?”

“没有啊,那种奢侈的东西,这么蹭破点皮是不会给用的啦。” 

“哎呀,那留下疤痕得怎么办……”

“什么啊,伤疤是男性的勋章吧。”

上尉被他这句话给惹笑了,“话是这么说,现在未免也有点太早了。”

“才没有呢,我已经十六岁了。” 鹤丸笑道,“夏天来的时候,我就要入伍了。提前感受一下,也不算坏。”

“哈哈哈,战场可比打架要可怕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准备好迎接惊吓了。”

“不过,” 上尉问,“鹤丸君是为什么打架?”

他像兄长一样地询问着我们,眼神中满是平凡的好奇,好像在问弟弟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在他眼中,大约这只是场每个少年都会经历的小打小闹,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垂下眼帘。

“他们欺负藤原,” 鹤丸轻描淡写道,“我让他们住手,然后就打起来了。没什么大事。”

“是这样啊。做得不错,鹤丸君。”

“不过真是吓到我了啊,都这个年纪了,还欺负女生,真是不知羞耻。”

上尉眯起眼睛点了点头,又转向我。

“那,小藤原,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小藤原该很招人喜欢才对。”

我抿紧嘴唇,挠着头发。看出我的为难,他连忙说:“啊,抱歉,小藤原,不想说的话……”

“因为你。”

我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简短的话。鹤丸斜过眼去,摸了摸鼻子,没有制止我。上尉的眼睛睁大了。

“请问……”

“因为我们和你玩,他们说我们是卖国贼,就是背叛祖国的人。” 我下意识地用了最孩子气的词语,也毫不留情地把真相告诉他——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期待着降临在他脸上的惊愕,“然后他们说你坏话,喊你苏鬼佬儿,我让他们不要说了。”

上尉愣着一张脸听我说完了这个丝毫不复杂的句子——我用的全是幼儿园的小孩也听得懂的词语;我想让自己听起来更像个孩子,好像这样,我就能不用接受这些话语在我心上落下的不适与重担。当他好不容易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段话的意思后,他望向鹤丸。

“鹤丸君,这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颤抖。似是受不了他质问的目光,鹤丸别过脸去。

“差不多是这样。” 鹤丸说,“好了,那是无关紧要的事,反正架已经打完了。”

上尉显然不赞成他的说法,伸手扳过他的肩膀:“你是因为这件事打架的?”

鹤丸漠然地点了头。

我真以为上尉会一拳头揍到鹤丸脸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上尉生气的模样,那是第一次……他抓着鹤丸的肩膀,向来柔和的脸上绷起愤怒的线条,他的眉头以一种奇特的——似是愤慨又满怀哀愁的形状紧锁着……鹤丸没有躲避,就只是顶着那张还没完全消肿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安静地望着他。……我记得在之前交换照片时,他也是以同样镇静的神态注视着下一秒就要崩溃的我,仿佛在等待什么……

……等待我们的崩溃……

似乎是为了应证我的猜想一样,上尉的手垂了下来。……他低声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苏瓦克语,手紧紧地抠进雪地,攥起一把雪来,凶狠地扔到一旁的树上……那只是一把雪,却如石头一样,撞得那棵树簌簌地落下积雪来,像凋落的梨花盖上我们的头与肩膀……

……他撑着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呜咽声。他发出令我担心的剧烈咳嗽。……我凑到他身边,想帮他拍下背,但当我的手抚到他背上,我就明白过来:他是在哭泣……他的心在哭泣……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之前,他都是个不切实的影子,是我们最糟糕而喜爱的幻觉,可在我感觉到他抽噎的那一刻,他终于“活”了过来……

他和我们一样……鹤丸看着他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没有太大的差别……我们都一样,我们一样地挨饿,一样地喜欢诗歌,我们会说同一种语言……我们都在同一场战争中,飘零到了同样荒凉的地方……

察觉到我的动作,上尉胡乱抹了把脸,企图站起身离开,我也挪开了手,却不料从方才就一直无动于衷的鹤丸,忽然伸出手臂来,环上上尉的肩膀,搂住他的颈脖。

“我也杀过人。” 鹤丸把脸埋在上尉的发丝中——晴空一样的头发,“吓到了吗?我在西寺封锁战的时候往敌人坦克里扔过手榴弹,用匕首捅死过比我高的人……他们跑不过我,而且我总是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他们甚至根本没料到我会杀人。我也杀过人,一期。你要责备我吗?如果不的话,我们也不会责备你。仅此而已。”

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他杀那个士兵,是当着我的面。鲜血溅到过我十一岁的脸上,是浓稠的铁锈味。苏瓦克人的血,闻起来和直帆人的血并无差别。甚至只要他们不开口说话,枪火烧了他们的军服,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苏瓦克人还是直帆人……

十六岁的他紧紧拥抱着比他大近十岁的苏瓦克人,像安慰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而恐慌的孩子一样。

……后来的很多年,我都会想起那个场景。我会反复想: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弄错了?我总以为,策划了千别川事变的人,有谋略的人,一定是比谁都更懂这场战争的,至少比我们要更懂。可是说不准,我们都一样,他也是什么都还没弄清,就被推上战场了,他只是把本来该花在诗歌与书本上的聪明,放到了战争的规划上,而这只是因为,他是个苏瓦克人,而苏瓦克和直帆打仗了……我们也是,我们只是把本该给予亲人的爱与亲切,给了一个与我们心中的亲友相像的人,于是我们成了别人口中的叛国贼,只是因为我们是直帆人,那个人是苏瓦克人,而苏瓦克和直帆打仗了……

我们只是想生存。有人说,人只是会说话的土地。但土地不是为了成为战场而存在的,土地是为了种出庄稼、长出花朵。人也是一样,无论是我,是鹤丸,还是上尉,我们这些人,都不是生来为了打仗的……我要和你解释清这一切。我们不是叛国贼,我们只是普通的人,我们生来是为了爱别人,是为了享受别人的爱,这才是我们的本职,没有人能责难我们履行这样的本职……

……上尉的手也围上了鹤丸的肩胛。……我听见他用母语啜泣着,诉说着不想被我们听懂的话语……


(她沉默片刻,倒了杯水给我。她显得紧张,手指互相摩挲着。)


我是不是讲了太多废话?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这件事,但是你问我关于那场战争记忆最深的事,我只能想起那个人的事。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冷酷的人,在这种回忆里第一个想起的不是自己的家人。可是,我的家人都在战争初期就去世了,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西寺,除了一张照片和那些三角信,我没有关于他们的太多信讯。我只知道他们死了,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死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是在飞机上?是在战壕里?手术台?还是什么?他们死得支离破碎,还是有完整的尸体?我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们的遗言。

然而他死的时候,我就在场。我看着他死去……漫长的四天……我看着他死去,我和鹤丸知道他是为什么死,也记得他死时是什么模样,他死前与我们说了话……我们见证了他的死亡,而他的死亡,就是我记忆最深的事……

你还要我再说下去吗?请让我再说下去吧。我想和你说一说:鹤丸和我究竟是为什么活在这里,我们生命中注定无法解开的纠缠的题……我还记得很多可爱的时刻,但对不起,请让我留下它们、作为我私藏的甜蜜吧,就像当时我们在苍石的草根汤,我们不与别人分享,不与不深爱的人分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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