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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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一)

CB:鹤一期

架空国家和战争。

一个胡说八道纯扯淡的短打。未完,maybe待续。

和你想的不一样。

灵感来源于萧伯纳《皇帝与小姑娘》加阿列克谢耶维奇访谈录。

手癌出没对不起。

愿意读下去的话,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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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生命就像草:开花,枯萎,然后被火烧掉。

——S.A.阿列克谢耶维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死亡还是爱情》



我们难以与世隔绝,因此,一件事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就是发生在了所有人身上。你要我说我的故事。可是,这只是我的故事吗?是他的故事吗?是那个人的故事吗?我无法给出一个清楚的定义。一个人的快乐,就是我们其余二人的快乐;一个人的痛苦,亦是我们其余二人的痛苦。这是我们一群人、我们三个人共同的回忆,是我们所有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的故事。

十二岁的那年,战争进行到一半:已打了三年,还要再打三年半。田地被火烧焦了,我们西寺作为国家的心脏地区,不得不迎来了一场封锁战。对十岁左右的孩子而言,封锁战的意思就是:这个我们生活、奔跑、嬉闹过的城市将像广播里提到的许多城市一样,变成一个人类的互殴场;与古代不同,人们驾驭的是钢铁的狮虎,冲向对方的也不再是刀刃,而是炮弹与火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粮车作队入城,只有数不清的士兵们,穿着军绿色的粗呢服,像一大片行走的树林,栽进西寺来,带着堪比朝阳灿烂的炮火。

那一代西寺人是没有父母的,起码你问起我们中的大部分人,他们都不会记得自己父亲或兄长的容颜。但许多母亲活了下来,以艰难得不忍回想的形式。没有母亲的人是可怜的,而我与鹤丸就是“最被人怜悯”的那一类……

我的父母及两个哥哥都死在了边疆的前线,以上尉、护士、步兵与飞行员的身份。天上有过我哥哥的身影,地上融着他们的血与骨。我被留在了西寺的寄宿学校。若放现在,如果你是战争英雄的遗孤,你在学校大约会有诸多便利与特权;但在那时,战死的人太多了,比死于疾病和车祸的人多得多,我的家人只不过是成山尸体中的一方泥土,我自己也只是数不清的孤儿中的一个。但鹤丸的情况与我们都不太一样,他在炮火响起之前的和平年代就没有了父母——是被抛弃的,他自己说起时,语气像是在说自己的生日是几号一样平常。虽然保育员给了另一个说法:他的父母是因为传染病去世,可这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死了就是死了,我们都是被逝去的父母抛弃在了战火与人间。我并未感觉自己与他有何不同。

两年的漫长封锁后,终于有一扇小门打开,老师与活着的母亲们立刻将一层层外套给我们穿上,让我们排队走进油罐车。颠簸旅行带我们去到了苍石,一个偏郊区的城市。下车后,我们得到了一件久违的新衣服,和一片色彩绚丽的荒原:春末的苍石,绽开的花皆为毒花,甚至人手不能沾到花汁。它们肆意生长在这清冷城市的夹缝,鲜艳得令人发憷。

苍石没有食物。

整整一年半的苍石生活,我们每个小孩的心中都永远顾念着一件事,这件事大到主导了我们的所有行为和思绪:有什么可以吃?在哪里能找到?那时,苍石的地已经秃了,跟参加过上一次战争的老人们的头顶一样。幸存的人们与幸存的动物们吞食彼此与百草,除了毒花,偌大的中心森林公园竟全都露出了灰黄的沙土地。能吃的,基本上都被挖尽。老师与母亲们像遛宠物一般把我们领到公园解散,我们一群孩子趴在尚未融尽雪的地上,用手指抠出一切看起来绿色而不那么鲜艳之物,刨开沙土找被埋的果子。动物——已不太能见得到,林间黄昏,连乌鸦的鸣叫都寥寥无几。现在的人们总开玩笑,说西寺人啊,苍石人啊,什么都吃!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童年就是“咽下一切嚼得动的东西”。

但我跟在鹤丸后面,就不用和其他小孩一样抓来丑陋的昆虫,迫不及待地生着往嘴里塞,然后被针或毒液折磨出高烧。我跟在鹤丸后面,就能吃到草根。

你一定觉得这很可笑,但在我们那个保育院的同龄人中,能吃上无毒的草根,就是奢侈的奇迹。我们到得太迟了,苍石本地的人和士兵们早将城中一切能吃的植物连根扔进锅里。可鹤丸总能在一大片毒花间找到一小篮能吃的草根。他也不上缴到保育院的母亲和老师那里,而是拉着我从一个荒废的房子里偷了口锅,深夜里逃进林子,自己煮着吃。

鹤丸说,是有鸟儿们帮他的。他听得懂夜莺的歌与麻雀的呼唤,只要我们不爬上树与它们争夺食物或捣乱它们的鸟窝,鸟儿们就会告诉他哪里有能吃的草根。虽是如此,我们也常常是走了一下午,找回的草根煮完却只有几勺的量。我们把作业纸撕碎,和着草根,煮成一锅白花花的无米粥。

那是一种外表有些像萝卜苗的叶子草,我现在还记得它的味道:叶子苦涩,薄而轻飘,好似老蔫了的辣薄荷,但根部是甜的,厚实的,用水洗净,似一根白玉条,一口咬下去,蜜水溅进唇齿。在那连每日每人一小块的面包都带着霉酸味的日子,一口甜物,哪怕是草根,就是至高的珍宝。

这是只有鹤丸能找到的草根。

鹤丸分给我吃,因为他说我和他很像,因为我是整个保育院里唯一愿意和他做朋友、陪他在公园里绕圈的。保育院其他的孩子们都饥饿到懒惰,他们有上三日找不到菜,就放弃了,坐在废弃民宅改装的临时教室里,瘫在长椅上,嘴里嚼着作业纸和泥土饼。

“每天要做的事好好做了,才配有吃的啊。”

比我年长一岁的鹤丸这样和我说。

我们到苍石的第一个冬天,保育院来了敌国的俘虏。

总共十二人。老师说,他们是从郊区的煤矿被调到保育院旁边被炮火袭击了的街道做修复苦工的。在课本上,在母亲们的传言中,我们都听过太多关于敌军和俘虏的故事,以至于当那群男人经过我们教室的窗户前时,我们都像丛林中端着枪的狙击手样屏住了呼吸。

他们的双手被麻绳束着,血在包着骨头的皮肤上流淌。他们排着队,棕黄色的麻绳把他们串起,他们像一大捆长了腿的发乌了的香蕉,慢慢挪动过窗前。他们身上裹着的黑色麻布满是煤炭与冰雪的清冽气味,布条荡在他们弓起的腰背,好似他们还在矿道中行走似的。

我们鸦雀无声,只用眼神跟着他们。而当我们的眼神和他们对上时,其中一个人忽然呼唤了一个词。……那个词好似无形的手,把他们一下子提拉起来,队伍里的人们此起彼伏地说着那个词,他们纷纷站直,迈起了军人的步伐。穿着我们国家的军服的人呵斥着,用枪托给了领头站直起身的那个俘虏狠狠来了一击。……他一声没吭,身体摇晃着跪倒在地上,队伍就在我们窗前停下,等他重新站起身……但他的手被捆着,他没办法撑坐起,士兵就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揪起来……

“那是一个上尉。”

鹤丸趴在我旁边,眨着明亮的眼眸。

“你怎么知道?”

我身边有个小姑娘抽噎了一下。

“因为他是在发号施令呢。” 鹤丸压低声音,“好惊人,我以为上尉是不会被俘虏的。”

……我们的身后,母亲们也看到了这一切。待到那一队埋在矿里的树枝完全消失在了窗边,年轻的妇女们方用手帕捂住脸,小声哭起来。我们还没看够呢!正新奇着,却被大人们的眼泪弄得一头雾水。保育员招呼着我们:“好了,好了,孩子们,都回到座位上,这两天可别要出去了……”

我是在很多年后我孩子的苏瓦克语公开课上才知道了那个词的意思。那天我本在后排站着,昏昏沉沉,鹤丸也是,可当老师在讲台上讲到那个词时,我们两人都猛地站直了身体,就像那时听到那个词的他们一样,不由地挺直起腰板……

在苏瓦克语里,那个词是“小孩子们”,也是“亲爱的孩子们”……

我不会忘记那个词……那个人呼唤那个词时,就像我们呼唤“春天”一样……

两天之后,我们就又见到了那个人。中午的语法课结束后,我和鹤丸如往常一样打算溜出门去公园里找草根,却被几个老师挡在了门口。她们靠在狭窄的门框,化为一扇透着光的门。……她们正围着一个人,争执着什么。

“……这里什么也没有,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们的孩子每天只有半块面包,你在想什么?”

“……请离开这里,我们不会允许你踏进这里一步的……”

“你以为只有你会用枪吗?我们西寺,就连姑娘都是抱着猎枪长大的……”

像是为了更成威胁一般,一个母亲转过身来,要去玄关拿枪,看到我和鹤丸,连忙把我们往走廊深处推:“你们怎么在这里?快去告诉其他人,都跟着酒井小姐到阁楼上去……”

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我们还是看清了她们所竭力挡住的洪流——那只是一个乌黑的、像柴干一样的身影,和一小块天空的颜色。我们看到他没有拿枪,只远远地闻到熟悉的煤炭味。

我们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好的,夫人,很抱歉打扰你们了……”

……我们听得懂他的话……

如果不是他一身沾满灰尘的衣服上那个黄色的俘虏标记,我们不会相信他是个俘虏,因为他说着一口流利的我们国家的语言。……那之后,他又好几次路过我们的门口,也被挡在过门外几次。……每一次都是在向保育员们要些吃的,而给他的回复也永远是“没有,没有……”

没有人撒谎。保育院里,从最年长的夫人到最年幼的吃奶的婴孩,谁都吃不饱,更何提给侵略自己国家的人以粮食……

我们的面包从半块缩减到小半块时,苍石的土地被雪层层埋起。课时越缩越短,我们睡得越来越久。没人再管我们出不出门了,没有母亲的孩子们跑出门去,抓起地上的白雪,大口地往嘴里塞,久空的胃承受不了如此冰冷的食物,他们就倒在地上,蜷着身体,等待胃痛过去,再继续吃雪。

鹤丸却还没放弃。他拉着我走进白雪之中,在树根边蹲下,用跟锅一起偷来的小刀扎进树里,削了片刻,割下一块海绵样柔软的树皮。

“怎么样,吓到了吗?这个,也是可以吃的。”

他擦干净那块米白的树皮,塞到我嘴里。我咬住它:干巴巴的,没有汁水,尝起来像一小叠厨房用纸,嚼几下后,就变成了一小口渣子。

“如果有草根就好了。” 我给出了评价。鹤丸长哼一声,伸手刨了刨树边的厚雪。

“那得把雪刨开才能知道有没有。” 他笑嘻道,“要一起刨吗?鸟儿们已经冬眠了,我们得靠自己啦。”

在从公园回到保育院的路上,我们总能遇见那十几个俘虏。当然,每次也就只能见到两三个,从来没有过十几个人都聚在一起的。他们或搬着石块,或拎着油漆桶,像蚂蚁样搬着比自己重许多倍的材料,从黏糊的长发下,是一双双躲避的眼,让我忍不住以为我们才是上过战场、知道怎么用枪的人。

看守他们的士兵经常坐在我们保育院的门口,端着长枪喝酒,注视对面缺了半边顶的教堂。如果见我和鹤丸离他们太近了,就会含着满嘴酒气冲我们喊一嗓子:“孩子们!走快点,离远点!小心他们传染你们……”

十几个俘虏,只有两个士兵看守,你一定会想问怎不让我们害怕?那是因为是我们的国家……苍石三面为终年雪山,唯一一条平地路通往的就是战场,但那条路也已被大雪封去了。冬天的苍石,别说外国人,就连我们本国的子民,都难以走出。我们可是自小与冰雪为伴的人啊。

他们走不出去。东坂的矿场是在深山里,他们是在西寺战争刚开打的第一年就被俘虏到那里去挖矿,如今第三个整年,他们之中没有谁的注满灰尘的肺能撑着主人走出冬天的苍石……

……饥饿像一条纽带,把整个街道串联在一起……我们没有吃的,他们也没有吃的。

……毒花开在雪中,就像一簇鲜血。午后我和鹤丸去刨草根的时候,在公园里撞见了一具灰扑扑的尸体,他手里抓着那簇艳丽的花瓣,牙齿还衔了一片未嚼烂的,和着血挂在嘴角。那是我的祖国的武器……鹤丸把我挡到身后,试探他的鼻息。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告诉谁,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已经死了——不能吃这种花,连我们之中刚会走路的孩子也知道啊!

“我们要埋掉他吗?”

鹤丸犹豫着问我。

“我们埋不掉,他太大了。” 我结结巴巴道。他便拉着我往回走去,拐了个偏路,从侧门进了教堂。半露天的教堂里,几个身影似蜘蛛一样攀上攀下。

“让他们自己人来埋。” 他说。

“可你不会说苏瓦克语。”

“没事,这里有人会说我们的语言。” 他压低声音,“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总来找我们要吃的男的?”

我皱起眉头,“这太危险了,他们万一有枪……”

“他们没有枪。”

“但他们一只手也能拧死我们。”

“那你先回去吧,我和他们说。”

他似是下定决心要让那俘虏有个坟墓一样。我虽困惑,还是同意了:“我和你一起。”

他勾起笑容,拉住我的手。我们走过排排木质长椅,走到讲台上,他清清嗓子,大声喊道:“有——人吗——”

墙上的黑影们停下动作来,数种视线从幽暗中聚集到我们身上。鹤丸咽下口水,拽得我手上的骨头都咯吱发响,“上尉——在这里吗?”

……小孩子,亲爱的孩子们……

那个苏瓦克词好似烟雾,从各个角落炎炎升起。正当我几乎要哭出声来、鹤丸的脚也开始往后迈时,左方的梯子上跳下一个人影,树皮做成的靴在布满砂石的地面上粗糙地摩擦。

“请问,有什么事呢?”

是我们熟悉的、听得懂的话语。那个声音曾飘荡在我们的门前。从教堂缺口的顶上注下昏暗的光线,映亮了来者的头发与面庞。

……那是我们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我认出他的确就是第一日被打到地上的“上尉”,忍不住往鹤丸身后躲去。不,与其说是害怕,我心中对他怀着愧疚——而我又为这不忠诚的愧疚心存自惭。他长了张并不可怕的脸,甚至眉宇能称得上和善。中等身材,有半张脸都隐在那顶涂满了厚厚灰尘而变成灰白色的卡其帽,从帽檐下散出些许晴天的色泽。他双膝前的布料已经磨出了线。

可他说着我们的语言。他温柔的嗓音令我们很难把他归类为林间那群嗷嗷直叫的苏瓦克士兵中的一员。

鹤丸往前迈过一步。“你就是上尉吗?” 他的声音发颤。

“这……” 来者苦笑,“抱歉,我也不知。”

“唉,不管你是不是,” 鹤丸说,“你是苏瓦克人,对吧?有你们的人在中央公园那边中毒去世啦。你们还是找个时间去把他埋了为好,这样的惊吓摆在那里可不好啊。”

那人战栗一下,转过身去,向三面墙呼喊了一声。墙上的身影纷纷爬下梯子,向他聚拢过来,连同一些我们没能看见的,都从顶黑暗的位置跑出来。那人站上长椅,伸手清点着人数,又大声问了句什么。俘虏们面面相觑,互相指点着,最后有个人大声喊出了一句话。

“上尉” 的脸色苍白。他挥手示意他们解散,从椅子上跳下来,还伸手将刚踏上的灰尘拂去。他望着我们,沉默良久,清清嗓子。

“请带我去看一下吧,孩子们。” 他轻声说,“是在中心公园的哪里?”

“带你去……”

我犹豫着抓住鹤丸的袖子:我们两人对这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能打得赢吗?

男人注意到我的动作,思恃着掀开外套,从里袋里摸出了一把小刀来。我被那寒光吓了一跳,以为他是要灭口了,我怕得连哭喊的声音都无法从嗓子里抽出。“上尉” 反倒被我的表情吓到一般,连忙把刀换了个方向:他捏着刀刃,将刀柄那一段向我和鹤丸递过。

“这是我身上唯一的武器了,是砍树枝用的,” 他微蹲下身,柔声解释道,“你们不放心的话,就拿着吧。或者,请告诉我,是在中心公园的哪个方向?……”

我哭得哆哆嗦嗦,鹤丸却站直了身。他伸手接过那柄匕首,放进口袋里,另一只手攥紧我的手腕。

“跟我来。” 他说,“我带你去,那里位置很偏,如果再久一点,雪就要把尸体埋了。”

“上尉”点点头,向我们微微欠身。

“不胜感激。”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我们和守卫打过了招呼,他跟着我们走到中心公园,他熟练地脱下那人的外套和棉衣,装进行囊,又在风雪中脱下手套,用枯枝为逝者编起了无花的花环。他请求我们帮他拿着那光秃秃的花环,而他自己则背起那个比他要高壮的俘虏,踩着厚厚的雪,一路朝北走。走到一个插了块黑漆漆的木牌的沟壑边上,他跪在沟壑,刨开一片雪土,权当一个浅浅的坟墓,将那个俘虏放进,又在逝者胸口摆上花圈。他做得行如流水,显然已在这里不知埋葬了多少同胞。

我和鹤丸一路上走过许多战场,见了许多人死去,可我们经历的第一场正式葬礼,却是给了我们的敌人。我们跑得太急了,敌人也是,战火烧得太快。而如今我们逃到了一个离战火远的地方,这里节奏很慢,让我们有机会来面对每一个生命的逝去。

直到“上尉”作完了祈祷而站起身来,我和鹤丸对上他微红的眼睛。他看着我们俩,嘴唇翕动,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雪花像从地面升向天空。

“我们要回去了,” 鹤丸说,“午休时间要结束了。” 他从兜里掏出那把匕首,递回给“上尉”。男人接过它,又唤住我们。

他解开几层外套,从贴着衬衫的马甲的口袋里翻出一小块牛皮纸包着的长方形。一层层锡纸和牛皮纸剥开,竟是一小块巧克力。他把它递给我们。

“是我之前在一个被轰炸过的杂货店废墟里找到的。” 他解释道,“请吃掉吧,孩子们,谢谢你们。”

糖果的甜蜜味道钻进我们麻木了太久的鼻子,冰冷而香得刺人。我甚至没有害怕这块巧克力有没有毒,只觉得只要能吃到那一口糖果,就算下一秒被毒死也是十足幸福的死法了。鹤丸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捧过那板巧克力。他手指稍微用力,将它掰成了三小块,用三张纸包好,给了我一块,又将另一块还给了“上尉”。

“我们一起吃吧。” 他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有人死了的话,是要办宴席的。现在,我们得一起吃。” 

说着,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没有嚼,而是盯着“上尉”,像是干了杯一样。“上尉” 点点头,也将糖果咬进嘴里。我也只好将这宝贵的糖咬下一小块。那是糖,比草根要甜太多倍的糖,在舌头和喉咙间化为温暖的热流。我太久没吃到这样的真正的事物,忍不住高兴地笑起来。鹤丸显然也有和我同样的感受,咧开嘴笑。

“好惊人啊,巧克力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们也喜欢吃甜食。” 比起巧克力,“上尉” 好像对我们的反应更有兴趣,“我弟弟们也是,当时他们听说这边的巧克力好吃,还问我能不能带点回去。”

“他们多大?”

“大约……比你们小一点。”

“在苏瓦克,” 鹤丸问,“也和这边的情况差不多吗?”

“上尉” 摇了摇头。谈及故国和战况,他就会和所有的大人一样,微皱起眉头。鹤丸耸耸肩,也没有什么继续深究的意思,一心一意地回味着那一小口巧克力。

待到糖果的味道彻底地消失在唇齿间了,鹤丸才把剩下的那一小块放进衬衫里袋藏好,站起身来。

“你以后不要再来我们保育院要吃的了,” 他说,“我们那里真的没有吃的,还有小孩子,你总来要,酒井太太她们都不让我们随便出来了。”

“十分抱歉……”

“你一直会在那个教堂的话,” 鹤丸顿了顿,“我们可以去那里找你。你只是想找到一口吃的,对吧?但是保育院里是没有惊喜可言的,好吃的地方都在外面。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带你去找。苍石——有很多很多的粮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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