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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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视的反面

写这篇东西的初衷是作为Hyaline Sky的《善意》一文的读后感,但不知为何就开始唠叨自己的事了。

刚过去的大一一年,我的英语课主题是racism and discrimination。英语教授知道了我高中是在美国哪里读的时候,十分惊讶。

“既然是在那个州读的,你怎么不在课上分享一下你被歧视的经验呢?”

我有些迷茫地摇摇头:“因为我并没有感觉受到了歧视。”

她一脸惊愕地瞪着我,良久才说:“你在逗我?那是全美出了名的歧视城,我二女儿就住在那里,她嫁给了一个中国人,生了两个看起来完全就是亚洲人的小孩,现在那两个小孩每天上学她都会把他们一路送到校巴上才敢离开,就是怕他们被种族歧视的人伤害。”

我依旧摇头,但有些东西从我记忆中浮出。

“是有对亚洲人的歧视,当时我们国际生宿舍宿舍其他十几个中国人都经常觉得被歧视,”我回答她,“但我对此没有感觉。”


和《善意》的作者一样,我是在十三岁时只身到美国东南部上高中的。那个州以黑奴和种植园的历史闻名,而我前往的小镇更是出了名的白人做主——白人率全州最高。在这样的小镇上我去到的是当地最好的私立女子高中,那里聚集的是六百个付得起高昂学费的白人女孩,和寥寥十几个非白人女孩。

刚入校的时候,我也是毫无准备,英语和知识储备量完全没有跟上高中课程。第一年的历史和英语课对我来说都是灾难,因为在我们学校,文科课都是以讨论为主,上课若不参与讨论、不发言,平时成绩就将会面临不及格。九年级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和别的年级其他三个中国人都没有相同的课。

我本就不是上课爱发言的人,性情内向,不善言辞,加上外语的障碍,上课发言简直是一场灾难。每当我迫于成绩的压力而不得已开口时,围在讨论桌的美国人就会窃窃私语地笑起来。私下,她们模仿我的口音和用词,讨论我的拼写,和我说一些冗长的生词问我知不知道意思。做小组project时,她们也会翻白眼,和我说不要添乱。下课后,我都一个人回到国际生宿舍,一个人写自己不理解的作业。

但这样的我也有了白人朋友,两位是因为同爱漫画所结识的高年级女生,一位是在开学第一天和我打了招呼的同年级女生。她是第一个和我打招呼、向我介绍她自己的人,我几乎全身心地依赖了她,而她也确实在接下来的四年成为了我的良师益友。

一个人,一个人就够了。我想为我在这个年级唯一的朋友做点什么。于是她生日的时候,我画了一张画给她。

现在看来,那实在是幅蹩脚得不堪入目的画,但我们年级竟是真的四十人里只有我一人能画非火柴人的东西。她爱不释手,给她英语课上的人看了这幅画。

我的高中四年竟因那幅画而改变了。

自那幅画之后,我的同学们看到我,都不再有闲心去讨论我的口音。只要我摸出纸和笔,她们就会凑上来问怎么画,凑上来与我聊天。这在刚开始的那两个月是不敢想象的,最开始的两个月,她们与我说话都是十分不耐烦地在完成老师拜托她们的任务。


“她们难道不会给你打上亚洲人的标签吗?”教授问。

我想了想,“会,一开始打上的是亚洲人,但后来……我的标签就变了。”

“变了?”


是的,变了。我有一个奇怪的英文名,中文名也很难发音。在最开始的两个月,年级里有很多人都记不懂我的名字,就全用“那个中国女孩”代替。自从那幅画后,我的标签莫名其妙地加长成了“那个会画画的给Erin画过画的中国女孩”,后来随着我给别人画更多的东西,这个标签也在不停地变幻着,“在舞会里穿了自己画的衣服的女孩”、“会弹古筝的女孩”、“喜欢穿蓝色皮鞋的女孩”,云云。奇怪的是,只要有一个特征将原本的种族标签盖过后,其余的特征都自然而然地融成了我的标签。她们开始将我当成一个个体来看,而不仅仅是“一个种族里的一份子”。

一年后我的英语有了长进,逐渐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十年级的英语老师我非常喜欢,所以我竟开始享受上课发言的乐趣,也开始享受英文的写作。这两点到了十一年级又更进了一步,我的标签里又加上了“论文不下十页不舒服斯基”和“英语课上的话唠”。

那时,我们国际生宿舍里已经住进了十几个中国学生。然而大部分中国女生的标签,仍然是“那个中国女孩”。

毕业的时候,我自然不是中国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人。我成绩一直平平,但这四年的学校生活在我心中是那样美好,以至于我时常想,如果当时没有画那幅画,没有盖过我身上的种族标签,这四年将会是怎样的呢?


并非针对任何人或群体。在我看来,歧视也好,强烈地感到被歧视也好,都来源于对力量薄弱和地位动摇的恐慌。在各国都有留学生抱团的情况,不仅中国人在欧美国家如此行,欧美国家的人在中国和非母国的国家亦是如此。这没有什么不好,同文化同语言的朋友们总是最知晓己心的。就算在高中四年我认识了许多白人朋友,我最亲切最爱的朋友依旧是为中国人。然而,我觉得若想在种族歧视已深入人心的环境中摆脱掉被歧视,不妨试试给自己多加几个比种族更显眼有趣的标签——用自己擅长的方式,让那些白人知道你是个人,是个有名字、有性格和特点的个体,而不是笼统的“某国某种族里的一个人”。racism最大的弊端在于它精神意味的dehumanization,在于它对那些尚没有足够能力来显出自己个人特色的外族者的强制性单一化对待。于此情况,不仅仅是心怀种族歧视的人需要有所改变,被歧视者也应找准时机证明自己的能力,跳出普遍的种族标签,让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对民族的骄傲存于己心,但不要让自己的民族和祖国成为自己的唯一标签。同时,不要因为自己是外国人而对周围人的言行过于敏感。至少在我观察来看,我的中国舍友们举报说有种族歧视嫌疑的白人们,往往也都是长舌之人——她们不仅仅歧视非白人,就连白人,她们也都不放过哩。


最后,种族歧视在美国确实尚未褪去。几十年前黑人和异国人在美国所面临的困境,今日的留学生们仍在面临。然而现在,它已经换了件衣裳:它不再是激进明显的在餐馆里划分出黑白区,也不再是大声喊出那些带侮辱性的名词。它成为了,正如Hyaline Sky所言,无视。种族歧视者如今迫于法律,不敢公然大骂。可无视不同文化的人、泯其社会地位、甚至上升到无视种族歧视这一概念的本身,矢口否认现今社会种族歧视犹存,这些行为和想法都值得我们警醒。为自己确立个人标签可适当从这类歧视中保护起自己,但绝非根治;没有特别擅长或极为爱好之事的外国人,也不应因自己的国家、口音和外貌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若真想来,racism的反面并非absolutely the same,至少我并不希望自己完全变成一个美国白人,以此来逃避种族歧视(这个概念可在漫画书《American Born Chinese》by Gene Luen Yang 中看出,甚至可以说是很多留学生的愿望)。我所期待的antiracism的社会环境不是“来美国者皆美国白人”,而是celebrate the differences。这里也牵扯到前阵子火过的迪斯尼动画zootopia里那句“everyone can be everything”。想达到如此,种族歧视者们固然需要努力摆脱旧的种族观念,愿意接受不同文化的人,而我们这些外来者,也应尽我们的努力,知道我们想成为怎样的人——做我们自己,而不是顺着周围人的观念而将自己套牢在种族的圈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众之处,是足以让别人记住且记得比我们种族或国籍更牢的东西,发掘这些兴趣和个人特点,也是一项重要的学习。


我相信无论在何处,都会有阳光。Hyaline Sky 遇到了那位黑人小哥,我遇到了Erin,它们都是照进黑暗的阳光。阳光照给需要它的人,可自由只效忠为它而努力的人。


以上全为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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