俚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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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沙西慕尔写信给你

CB:鹤一期

长篇鹤一同人《草根》番外第二篇(正文全文可点进俺lft首页合集)

在度过漫长的年岁之后说出口的,并非原谅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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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

哟,你好。我从沙西慕尔写信给你。但愿你还像二十年前一样地记得我。

今晚月色很好,病人们的情况也都不错,新来的一批志愿者接替了我的工作,我可以收拾行李,从沙西慕尔难.民.营回家一趟。这些年,我给藤原、给逸吾写过很多信,但我没有给你写过。有些话,还是写出来比较令人惊喜,只放在心里想,太无趣了。你在天上接到这封信,应该不会感到惊吓了,毕竟你弟弟们寄给你的信,一定多得读不完。

忽然决定了要给你写信,可要说些什么,我不太知道,你就随我想到何处、写到何处罢。

虽然我总莫名地感觉,在天上的灵魂,无所不知。

这是我第一次来沙西慕尔,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春季加半个夏季。以前你与我们说这个地方,我一直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我以为是一片荒漠;实际上,这里很美丽。坐过车路过市中心的时候,只见绿树成荫,楼房整齐,公园里尽是春花。可索克巴来的难.民们所住的地方是在郊区,那里与我预想的比较相似:黄沙土地,河水发乌。

索克巴与安奎托的战.役持续到第六年了——我记得是逸吾刚上高中时开始打的,如今逸吾已经大学读完一半余了。

六年是很漫长的……身处其中,我愈发清楚。

索克巴是我的部队以无国界医生的身份去到的第一个战场,我的组.织从那里开始被人所知。这次在沙西慕尔,人们和我说,还留在索克巴的,基本上不是索克巴人了;安奎托也是如此。从最开始的两个国家相.争,到后来的七国参与,索克巴和安奎托都已经从国家变成了战.场。原本生活在那些土地上的人们流离失所,为了活命而离开了故乡,就如我十几岁时所遭遇的一样。

在难民营,我见到了许多不到十岁的孩子,饿得肋骨一条条地绷着,腹水胀在肚子里。许多孩子吃泥土无法消化而撑死了。也有许多在轰炸和枪战中受伤的人,比我要年轻那么多,早早地失去了肢体和生命。若让你看着了这些情形,你一定也会不忍的。我并非毫不惊讶,也做不到毫不害怕。

任何一个心没有死去的人,去到那种地方,都会感觉难以呼吸的。黄沙拼命抽打着帐篷,喝到嘴里的水总带着咸苦味。我想念直帆的糖和甜水,也想念藤原做的馅饼。……可能在想起这些事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能更懂你一点了。想起家乡,总会先想起美食。

我想着这些美味的东西,留在沙西慕尔。我还是想和他们——难.民营里的那些人——站在一起。不是以某个国.家的国.民的身份,而是以更纯.粹的救治者的身份。

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确实啊,我说这些话,听起来十足惊人。但我还是想给你解释一下。你在天上,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非做不可,大约来得及懂我罢。

逸吾……我没和你说起过他。我和藤原收养了他;他和你真是惊人地相像啊!我时常在想,该不会你就一直在他的身体里,继续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哈哈哈,开个玩笑。

总之,那孩子刚上高中时,我还在直帆的军.医队。直帆与赫尔波的油.田.战,我所归属的军.医.队被派往前.线——在直帆与赫尔波之间的一块饱受争.议的土地上,也还有人活着……他们在那里有自己的家和房子,甚至有自己的农场。直帆人的军.队,赫尔波的军.队,一同蜂拥而上,把他们的房子挤垮了……

那些人是赫尔波人吗?不是,是直帆人吗?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根在何方,属于哪里。在我看来,他们本就属于那块土地。

但当直帆和赫尔波都想要那块土地时,他们便是多余的了。

我们路过被炸毁的小镇……直帆军队和赫尔波军队将这个小镇一举变成了一个军.事.基.地,走在街上,指不准哪个餐馆的玻璃后面就有狙击手。在那里,我们军医处占据了一个小学校,改成了临时病院。

可死伤的人不只有直帆人,也有赫尔波人,也有那块土地上的人。他们倒在我们占.领到的街道上。顺手送到医院来,用直帆语问一通,发现不是直帆士兵,也不是直帆人,就扔回到街上去,“不要浪费药材在无关的人身上”……

谁是无关的人呢?我无法认同,却无计可施。

有些新.兵不懂规.矩,把受伤的平民也运回来,结果被大声地呵斥了。穿着花裙子的姑娘,浑身都是血,被运进医院,地板还没躺热,就又被抓着胳臂和腿给扔出了大门。

我跟着战.斗.部.队去过前.线,次数不多。他们让我把医疗兵的袖章藏好,跑的时候,也要捂住箱子上的标志,因为枪最先打的就是医疗兵。嗐,真是聪明得吓人啊。为了活命,什么套路都摸清了。你说得没错,战场上,没有比活下来更要紧的事。部队里的人都知道,枪炮一来,如果没有我,他们就没有什么保障。我竟是被保护得很好。

满地都是血味,我算是明白你和我们说的是怎样的感觉了,尤其是夏天,血腥味跟腐烂味一同往脸上压撞,令人干呕不止。我背着血袋和急救包,躲来躲去,竟一颗子弹也没挨到!只偶尔会擦破膝盖和胳臂。有些人——我救回来了,但也有些同伴——我没能救活。我带着吗啡,看见活不成了的,就一管打下去……

可还有很多人,我没能救。

在油.田南郊打的时候,有一次开火完,我和几个医疗兵在成堆的残墙和死伤者之间找属于我们国.家的、还能被救治的人。那次,赫尔波吃了亏,我们没有看到赫尔波的医疗兵。然后……我帮一个伤了腿的家伙包扎完,再去找下一个,没走两步,脚腕就被攥住了。

“喂喂,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蹲下身,查看着。那个孩子和当时的逸吾差不多大啊,看脸的话。这是我现在和你说时才想起来的,当时我根本没仔细看清他的脸,只是将他翻过来寻找。他的另一边胳臂没有了,两条腿和腰上也全是血,但如果好好处理,也能活命。我没找到直帆的军.旗标志,就把他被血和泥染得湿漉漉的手给抓开。

但他怎么样也不松手,手指甲抠在我的靴子上。

“你是直帆人吗?我……我会说直帆语,” 他绝望地、含糊不清地说着,发音非常别扭,“请,救救我,我会说直帆语,我会说……”

“哎,真是吓到我了。” 我说,“但抱歉啊,你不是我们的人。”

我直接这样说出口了。这片油.田上的居民里,有不少又会说赫尔波语、又会说直帆语的流浪族,赫尔波招.募了一些这样的人作雇.佣.军,所以上头下了规定:军服上没有直帆.军.旗.标.志,一律不能浪费药材。

他哑着嗓子哭,咳着血:“求求你给我一支吗……吗啡。求求你。求求你。好疼,我好疼……”

我没有再听……我还是走了。他只有一只手,我闭上眼,稍微踢一脚,就挣脱了。

我在战场上忙了一圈,把能紧急包扎的都包扎好,送上担架。抬着担架往回走的时候——真是惊人,我不偏不倚就要再路过他。他已经死了。我甚至不用蹲下来探鼻息就能知道。

我难过吗?可能吧。我看着那张死人才有的脸,胃里一股恶心往上直涌,然后,莫名其妙地,我的胃里填满了饥饿感。和我一同抬担架的人被我的脸色吓了一跳:“鹤丸,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回去吧,你忙了一整天了。”

我摇摇头。我一点也不累。但我很饿,我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我跟着他们把担架全部抬回营里,又做了两场手术,吃了些东西,才感觉缓过来一些,才能去细细回想之前在战.地上那反常的、生病一样的感觉。

真是吓到我了……我现在不怕和你讲,毕竟我们俩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一期,我和你说,我记起来那是什么感觉了。我经历过……在发现你不在了的那一刻,我就是那种感觉。一定是那个人把我这段记忆所连带的生理感受也一把唤起来了。

生死伤病,在战场上都是屡见不鲜的,不说完全漠然,但对死亡,我一般没有像我刚做医生时反应那么大。在我们的医疗帐篷,在外面的战场,有我们救不活的直帆战.士。我为他们难过,这是必然的。但是啊,对那个小孩……对你,我心怀的不是同一种难过。那甚至不是难过。我只是很绝望,很不甘心。

如果是我尽力救治了却无力回天,或者一看就是不可能救成功的,我倒还不会这样。可是,你也好,他也好,路上许多不是直帆士兵的人也好,我本来都有能力救的。

我真是惊人地不甘心啊。

我……学了那么多,却还是要面对这样——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无.权.为.力、不允尽力的时刻。那种恶心感,大约就是我对这种事的感觉吧。又有人在我眼前逝去了,我有能力,却没有伸出援手,而是和那些真的无能为力的人一样,看着这个生命死去,只因为他没有穿直帆的军服。

实在是难以服人啊……

于是,我忽然清醒过来:我真正的敌人不是你,而是所有战.争,是反.常的处.境,是欺骗我们、让我们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的——各样冲突,有天灾,更多人难。我们救下和保护它们所要摧.毁杀害的人,就是对它们最大的奇.袭。

救自己国家的人,哪个医疗兵都能做到,我们敌国的医生也能做到。但这不够惊喜。我想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人生中,惊奇是必要的。什么事情都被别人安排好、也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做的事的话,心就会因此而死去的,余下的,只是一具会医术的空壳罢了。

只有明确了目标,才能更好地拿下主.导.权。于是,战.况缓和下来、回国休假的时候,我离开了军医队。我将我的策划与我的一些同学讲了,也寻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一些海外的医生和护士也联系到我们,愿意和我们一同 “作战”。是不是很惊人?

如今,我朝我所能及的一切战.乱和侵.犯.复.仇,为我的亲人,为我儿时的朋友,也为你。我不想再等待到 “明天” 才开始行动了。

可是啊,救人真是惊人的难,比杀人难多了。如果像炸弹一样,空降一个医生就能救活几十个人,该有多好啊。

一期,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无可奈何之事。我面对的,和几十年前你所面对的,并无差别。

……在索克巴的战.场,参.战的双方都视我们为眼中钉,想杀我们的人不计其数。索克巴的军队因为我们救治了安奎托的伤员而特地派来了一台坦克,驱.逐.我们!你敢相信吗?我可是被吓到了,哎呀,我们哪值得到专门派坦克来赶走……

安奎托的人也想把我们赶紧弄走,因为我们也救索克巴的士兵。索克巴游击兵里,有比认识你时的我还小的孩子。失去腿脚,算都算是侥幸了。我们能救活的人比我们想得要少。在市中心建分诊所时,我们不得不把诊所搬到一间地下室,以防有人从窗口狙击。

我们像打游.击.战一样,四处搬运着器材和病床,甚至要便装出诊。哈哈,现在想起来,真是刺激而充满惊讶的日子。类似的事在琼利亚斯.种.族.屠.杀时也有,为了防止我们救治阿索西族的人,政.府.军.监.听.我们的电话,拦截我们的信件和物资,有个我大学的同学甚至被抓到监狱。当然,后来释放出来了,不过我还是觉得非常对不起他。虽然说实话,我们都习惯了。在我们童年的时候,我们也不是四处流离吗?至少我早就习惯了——驱.逐也好,流浪也好,都是弘取人灵魂的一部分。

我知道这种不分国界的救援队,意味着各种各样的风险,所以当有人要加入时,我总要强调一下这个风险:“你有可能会被杀掉、炸伤、逮.捕,你要面对的生活环境和那些你要救的人所拥有的——没什么差别。同样危险,同样艰难,同样肮脏,而且你要比他们更累、责任更重。即使这样,你也愿意付上自己的自由,为置身最困难处境的人们带去惊喜吗?”

你敢相信吗——需要我们的人比想杀我们的人更多,勇面这个风险的人比害怕而退缩的人更多。一想到他们在等待我们带去惊喜,一想起你对我的鼓励,“你们能勇敢地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我的心中就忽然充满了勇气。

救这些人,做这些没有利益回报的事,有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每个被救的生命,觉得我们做的事很重要,这就够了。

我不能退缩,因为你也不曾退缩过。

有些夜晚我会想你。你可能也知道。我思念你,也有些思念酒井老师,还有我以前在保育院的朋友们。一期,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活下来——如果你愿意,我们会怎么样?我可能会先把你带到八目去,把当时截肢没有磨平的骨头给磨平了,不然扎着肉真是惊人地疼啊。

……我没有想让你死。我一定要把这句话写出来你才懂,是吗?但愿你还读得懂直帆语。我不想让你走。

我在战场上、在病院里、在难民营里,寻找着你,也寻找着我自己,寻找着让我不至于无聊的惊吓,让我知道:我生在这个世上,被人用生命救下,又被人信任,是有意义的。

一期,刚才车开过沙西慕尔集中营旧址的时候,月光洒在毒.气.室的屋顶上,像一层盐霜。我听见弘取人的歌声。弘取人的歌是会像树一样栽在土地、像野草一样年复一年地生长的,我妈在我小时候这么说。弘取人唱过歌的地方,歌声就会扎根进泥土。

这里是我妈去世的地方,也是我重新活过来的地方之一。我生命的一部分留在这片土地,会跟随那些难.民回到他们的故乡,或者留在沙西慕尔,或者……去向别的地方。

可能我为他们在做的事,与你曾为我做的,并无差别。

祝你活着的弟弟们与家人都一切安好。但可别太想念我,我还要多活些年呢。毕竟,你知道的,在人间的土地上,有许多人比你更需要我。 我还有很多惊喜要准备。

若你见到我妈,代我向她问安。若你见到了你的生母,也代我如此行,代我感谢她。

今晚我已困了,先就此搁笔。你若有兴致,就来梦里找我玩吧。我现在读的诗可该比你多了,我们可以来一场比试,反正也是我们都喜爱的方式。

也请你去藤原的梦里一趟,她总十足想念你。

余言后叙。


你的  

鹤丸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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